晨雾未散时,我盯着玻璃柜里的青铜铃铛发了许久的呆。
那枚永和九年的古物安静地躺在锦盒里,铜绿在晨光里泛着哑光,像老人手背上干枯的血管。我伸手拨弄了一下铃舌,它却出奇地安静,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可昨夜林砚舟离开后,它明明无风自动,叮咚声撞得我耳膜发疼,像是要把我拽进某个潮湿的雨夜。
手机在柜台震动,是奶奶留下的老式诺基亚。屏幕亮起的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来电显示不是数字,而是一行褪色的小楷:丁丑年三月廿七。
我手指僵在半空,直到铃声停止,屏幕暗下去。这台老掉牙的手机早该没了信号,可三天前它突然自动开机,屏幕上第一次浮现这行字时,我以为是被雨水泡坏了的错觉。
城南茶寮在平江路最尽头,青砖小楼藏在两株百年枫树下。我推门进去时,檐角铜铃先一步叮咚作响,和锦盒里的青铜铃竟有七分相似。穿藏青色唐装的老掌柜正在擦紫砂壶,抬头瞥我一眼:“苏姑娘?林先生在三号厢房候着。”
木楼梯吱呀作响,我数到第三级台阶时,鞋跟磕到了块凸起的木片——和奶奶梳妆台抽屉里的那块补丁形状一模一样。三号厢房的门虚掩着,飘出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着雨丝的潮湿。
推开门,林砚舟正俯身煮茶。玄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一道淡色疤痕,像是很久以前的旧伤。听见动静,他头也没抬:“坐。”紫砂壶嘴喷出的白雾漫上来,遮住了他半边脸。
我盯着他左手无名指的素戒,那道裂纹在晨光里愈发清晰。昨夜照片背面的"丁丑年三月廿七"突然在脑海里闪现——奶奶的日记本里夹着张老黄历,丁丑年对应的是1937年,三月廿七......正是南京城破的前夜。
"令祖母姓沈?"他突然开口,茶匙碰在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我这才发现桌上摆着个青瓷盏,盏底刻着"沈氏"二字,被茶水浸得发亮。
我攥紧包带:"您怎么知道?"
林砚舟终于抬眼,瞳仁里浮着层雾气般的冷。他推来那盏茶:"永和九年的铃,丁丑年的雨,还有......"他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沈婉宁的耳后有颗朱砂痣。"
茶汤溅出来,烫在我的虎口。这个名字我太熟悉了——奶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嘴唇翕动着念叨的正是"婉宁"。可沈婉宁不是奶奶的名字,奶奶叫沈静姝,她总说自己是孤儿,从小在育婴堂长大。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打在瓦当上噼啪作响。林砚舟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信笺,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今夜子时,带铃铛至秦淮河渡口,有要事相商。——婉宁 丁丑年三月廿六"
信纸右下角有块墨渍,像是谁匆忙间滴落的泪。我伸手去碰,指尖却穿过纸面,仿佛触到了七十多年前某个雨夜的温度。
"这是......"
"你祖母写给我的祖父。"林砚舟的声音轻得像雨丝,"1937年,他们在秦淮河边的茶寮见过最后一面。"
厢房外传来脚步声,老掌柜的咳嗽声隔着门板传来:"林少爷,有贵客......"
林砚舟猛地合上信笺,茶盏被他转了个方向,"沈"字恰好被遮在阴影里。他站起身,素戒在茶桌边缘磕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叮"声——和青铜铃铛的声响一模一样。
"明日带你去个地方。"他走到门边,回头看我时,眼底映着窗外的雨幕,"有些真相,沈婉宁藏了八十年,也该让你知道了。"
门合上的刹那,我看见他后颈处隐约露出一道月牙形胎记——形状竟与我锁骨下方的一模一样。
雨,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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