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7
落下了。
那是阿伽庇的血肉之躯被破坏之前最后的念头。
神明是不会彻底死亡的概念,不过对于他这样力量薄弱的神灵来说,这个属性还稍有偏差——想要从□□上毁灭他实在太过轻易了,唯一还算是坚韧的,只有带着清晰记忆的灵魂。
将自己的全部作为燃料,佐以喀耳刻的魔药,他就能够构建起蕴含庞大神力的封印,连塔尔塔洛斯的力量都可以遏止。
但是,但是啊……
这不是头脑一热的举动,却也没有经过什么深思熟虑,他一刻也不敢细思,只是不断地用外部来麻痹自己的思绪,他没法保证下一秒的自己会冒出什么念头,又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
他只能这么做了,在解读了石壁上的预言之后,命运的重锤落下,为他宣判终局。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结局。
斯卡莫德的留言描绘着塔尔塔洛斯爆发后的情形:混乱的黑烟会吞没大地上的一切,没有任何人类或神灵能够抵抗,他们都将被塔尔塔洛斯的黑烟侵染、腐蚀、同化,成为深渊覆盖的世界的一部分。这未来比潘多拉魔盒打开后的世界更加可怖,因为这一次没有希望被保留下,阿伽庇不想看到这样的未来。
姜凛也不会想,他知道的。
什么也没有的大地上,没有任何存在值得眷恋。
所以阿伽庇先一步行动,用喀耳刻的魔药抹去姜凛的记忆,让他远离这片危境。除此之外,他还在酒里加入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缕与灵魂相牵的神力。
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甚至也不能算是灵魂的一部分,只是他的一点牵挂罢了。
他还没有那么快死去,但他知道塔尔塔洛斯会不断消磨他,从血肉之躯开始,令他逐渐崩坏,抽取他的所有力量,令他不再能够以正常的姿态存在,只剩下一点灵魂,无能为力地目睹自己被吞噬的全过程。
他想起自己的一生,似乎与这人世并无太大的关联,因为他是从未受世界眷顾的无名之辈。唯一一次被诸神想起,也只是作为镇压塔尔塔洛斯的牺牲品。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要像姜凛那样,自由地去任何地方。
姜凛……该怎么说呢?嗯……他想,与其说是一位什么什么样的神明,不如说他就是自由的象征。
穿越千山万水、奋不顾身地去爱上什么人,真是奇迹般的旅程啊。
在塔尔塔洛斯之中,神力无法从外部得到补充,阿伽庇甚至无法照明,他只能拖着逐渐崩溃的身体躺在深渊之底。他无法对环境做出判断,就算抬头也无法看见一丝一毫光芒。
塔尔塔洛斯的本意是深渊,但这个倾覆的塔尔塔洛斯则是世界的背面。
阿伽庇一直没有向姜凛讲清楚这一点,塔尔塔洛斯是世界的倒影,也就可以认为,他们在和与世界相当的力量对抗。潜伏在塔尔塔洛斯中的力量接近于“本源”,是绝对意义上的不可抵抗。
塔尔塔洛斯只是一扇门,他们能做到的也仅仅是封起这扇门而已。
阿伽庇仍然试着仰望天空,但这种夹缝中的空间介于实在的世界与真正的深渊之间,一切都是混乱的,无限接近万物诞生之前的形貌。
塔尔塔洛斯正在侵袭他。
即便是神明也会因为力量不足而感到疲惫,阿伽庇就在这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闭上了眼。
这是他在塔尔塔洛斯中做的第一个梦。
他走在沙滩上,这是哪里的海滩呢?他不清楚,或许是克里特,或许是埃亚岛,但是不重要,海面尽头的月亮总是相同的。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就像曾在山中等待的无数时光一样。他不知道是什么令他来到这里,但他相信着远方会有人到来,填补他的一切空白。
如果是一场美梦的话,的确如此。
他尽力维持着自己的所有风度与体面,等待着那个人从月下走来,在心中暗想,猜测自己是否能偷得一个吻。
姜凛摊开掌心,告诉他自己捡得了一枚流光溢彩的贝壳,如果找根绳子来,就可以串成一条项链。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姜凛让他闭上眼,自己则跑开了。
阿伽庇顺从地听从他言,闭上眼,听见风流动之声,听见海潮来去,一只小蟹经过沙滩。
“好啦。”
在姜凛掌心中躺着的,是一对贝壳磨成的耳钉,保留了原有的流华色彩,璀璨夺目,仿佛被摘下的皎皎白月。
“要不要试一试?”姜凛期待地望过来,“我觉得很适合你。”
阿伽庇打有耳洞。
那是许久之前了,那时候他还会用大量的金饰装扮自己,将镶嵌翠榴石的黄金耳坠穿过耳垂,大概是因为那时候他还留有对生活的些许热情,哪怕在无人之地也愿意做些这种事情。
阿伽庇微微侧首,任由姜凛将打磨好的贝壳刺入他的耳洞。他的动作那样轻,就好像面对什么不忍伤害分毫的珍宝。
指腹蹭过耳垂的微妙触感令他心猿意马,阿伽庇根本无心想那两枚耳钉,只是琢磨着该如何骗得一个亲昵的吻。
“好了。”
姜凛轻轻拨动,“真的很适合你嘛。”
阿伽庇不作回应,只是微微抬起头,吻上了姜凛的侧脸。
不善亲昵的姜凛涨红了脸,却没有露出什么扭捏的神态,大大方方地回抱住阿伽庇,“我真是天才啊!”
他捧住阿伽庇的脸,“我见过一种很漂亮的绿色宝石,像你的眼睛。”
“嗯?是在哪里呢?”
“唔……好像是海岛上吧,不记得了。”
月光在海面破碎,阿伽庇想,自己的一切也就如这浮光掠影一般。
他不记得是否真的与姜凛经历过这一幕,但至少这时候,他们欢谈着姜凛曾走过的道路,那些阿伽庇远不曾听闻的地方。
就算是梦也好啊,这样温柔的月色,再多一片刻也好。
大地崩陷,天穹倾覆。
关于美好的记忆停留在他亲吻姜凛指尖的一瞬。在这没有前因后果的颠倒梦境中,阿伽庇没能握住姜凛的手。
庞大的黑夜席卷了一切,将日光永远遮蔽,大地溢出鲜血,草木枯死,生灵哀嚎。
在震耳欲聋的啸声中,阿伽庇找到了姜凛。
这是他最不愿设想的状况,塔尔塔洛斯爆发,连至高无上的奥林匹斯众神都无法幸免于难,何况是姜凛。
那残破之躯,叫嚣着解脱,渴望得到拯救。在这个角度看去,他心心念念的某人和被塔尔塔洛斯吞噬的一切众生并没有区别,都只是面目不清的一道魂魄。
他会遭受如自己一般被蚕食的痛楚,在经历绝望之后,成为深渊的一部分。阿伽庇这样想。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求求你……”眼前满面泪水的姜凛用逐渐腐坏的手搭住他的手背,被腐蚀到几乎已经无法看清面容,只有血肉模糊的一片。
不。
阿伽庇仍然轻柔地揽过他的肩背,最后,扣住了他的喉颈。
如果世界真的走到那一步——就让他亲手给出终结也不坏。
这是多亲昵、多缠绵的死亡啊。他安抚般地亲吻姜凛的眉心,手上的力道半分不松,直至听见骨头的响声,呼吸都断绝。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生怕力道不足,叫这片刻的死亡无限延长。
至少就这样吧,至少让他最后还能拥有什么。仅仅如此就足够了。
天空塌陷,海潮崩袭,阿伽庇仍然没有松开这个拥抱。
他所祈求的,是不会存在的蜉蝣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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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伽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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