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维谷

皇陵之祸陷入胶着。

萧慎进退维谷,他尚无办法自证清白,又不可将验尸之事公诸于众。可世人皆愚钝麻木,愈是隐瞒愈是逼得紧迫。人们只记懿敏太子德才兼备,不记大将军昔日平乱定世,镇守中京。好在萧慎豁达,知道自乐康台之变后,朝中众臣也不过蚍蜉撼树之力,可没了他们也是万万不行。他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避过风头,然而吴质何人,快到手的肥肉怎会让他飞走?

开陵验棺、辱没天家的流言在中京接续沸腾。而后又传出突厥东出兵袭扰朔方,意欲突破西线直通中原,一鼓作气颠覆周朝。朔方是萧氏封地,如今兵马四驻,西凉留守兵力不过五万,确实抵不住突厥铁骑。而散播的恶语流言又如一道催命符贴上萧慎,流言道,萧慎父族乃突厥王贵,半个突厥人掌控周朝大权,其心必异。若萧慎执意攻守中原,不分兵西凉,则是暗通款曲,投敌卖国!

“这流言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萧慎点燃蜡烛。

破军从幽州归来,正向他禀报:“主子,属下查明此言自幽州流传,想必与吴侯相关。”

“他惯以无形伤人。上次散播开陵之事,无可厚非。可这一次,他想动摇军心,最好眼见西凉军溃如沙土。”

破军额头沁汗,跪着的身体有些发抖,显然是坚持不住了。

“你受伤了?”

破军勉强开口:“请主子恕罪,吴侯发现了属下,一路追杀至京郊。”

萧慎脸色骤冷,“如此情况,你还敢回来。”

“属下已确定尾巴除净。纵使身死,也不敢为将军带来后患!”破军叩头,血滴汇成一行自伤口徐徐流出。

萧慎皱眉,“下去养伤。”

“谢主子!”破军踉跄退离,他轻扶门框,似有记起一事,“主子,属下逃出幽州时路过数个村子,那些村庄壮丁皆无,只余妇孺。”

破军说完离开,萧慎听进心里,五年以来,幽州侯并无征战,如今屯兵是冲着他来的。

正是忧心,门人通禀中书令求见。萧慎严肃多时的神情忽融于秋风,深蓝的眼眸含了温情。忙换一身蓝绸素边的常服,想让自己显出与往日的不同来。

他迎着楚虞,想拉他的手,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躲过去,扑个空。萧慎屏退旁人,言道:“你想淇儿了?”

楚虞点头又摇头,主动牵他走入卧房。

“先说要紧事,验棺的风波你怎么解决?”

“尚无办法。”他凝视楚虞,欲言又止,思虑一秒还是说出口:“他下葬时,除了青金玉印,还有什么能证明太子身份的东西?”

楚虞咬紧下唇摇头,低声道:“我只为他入殓,没有参加丧礼。”

“别担心。”萧慎故作轻松,眼中尚有自信,“我能解决。”

“我不想你背负骂名。”他声音很小,微弱难闻。

萧慎没听到便没听到,他不追问。连年征战、连年成为众矢之的,时刻如利剑悬首的感觉并不舒服。战火烧到朔方,他仍有一个最珍视的人留在西凉,如果母亲因他生故,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这一瞬间他竟然心生退意,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阿虞你想同我离开这片纷争之地吗?”

楚虞不明他心,浅浅皱眉,“斗争中心是你,你退不出。”

萧慎耸肩,坦诚而言:“我胸无大志,以前年少从军是只想当一个小将军,能护我母亲平安就好。现在众人紧逼,若是朔方失守,她发生意外,我真当不知如何自处。”话至末处,他苦笑。

第二次听萧慎提及母亲,楚虞想起自己的二位生父,突然心生歆羡,对他说:“保护母亲是你初心,你还记得,这很重要;她还活着,这也很重要。”

“阿虞.....”萧慎听出他话中酸楚。

“虽兵者凶器,从前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可生逢乱世,凶器是得生之路,你要握好这柄凶器,才能保护她。否则,失去兵权的萧慎,绝无生路。”中肯之语,楚虞希望他走下去。似乎心中隐隐明白只有萧慎在,自己才能坚持住。楚虞微微叱道:“所以大将军休要胡言,楚虞不会答应。”

“好。”萧慎一面拉住他手,一面献宝似地,兴奋对他讲:“淇儿现在会翻身,个头也长不少,他虽然不会说话,可我能看出来淇儿想阿虞。”

楚虞诽他:“大将军从前说,令我们父子二人不得相认?”

“没有没有,必是你听错了。”类似谎话大将军信手拈来,面上并无赧色。

“骗子。”楚虞恼语。

月光散落穿透薄云,洒在蓝绸衣衫上,泛动光莹。萧慎停下,回头望他,嗓音轻柔如月色薄纱笼在楚虞心上,“阿虞,我们和好吧。”他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似乎害怕惊扰楚虞,轻声道:“魏止已不在,让我爱你,替他陪你。你能释怀他吗?”

这般平静,这是萧慎第一次直面他们之间的问题,——魏止在楚虞心中的重量。楚虞笑了笑,敛住微微的苦意,眼中没了从前的激烈痛色。伤口藏在心底,已生长柔软的痂,即便落下疤,他也甘之如饴,毕竟,那是魏止留给他最后的记念。

“让我好好安葬他。”他说。云在缥缈,上弦月勾住白纱似的薄云,勾不住,云已移。他很安静,沉默地接受一个事实。这事实是他自魏止死后从来不肯正视的现实。直到昨夜,梦醒片刻,荒唐的巧合,他却信终是魂魄入梦,魏止要走了。

萧慎听懂弦外之音,开怀而笑,伸手抱住楚虞,抚他长发,声音暖热:“你是我无法割舍的人,一如我的命。”

楚虞闭上眼,环上他腰际的双臂微微收紧,寄浪浮沉的心终于无限安稳。

树木藏住一道身影,那是月光落不到的黑暗。吴叡立于门后,他望二人相拥,低头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又轻摇头。静止的他闭住眼睛,乏力靠在墙壁上。他的手指碰触到脸庞,如确认般模糊摸索,直到手心湿热,泪水裹着苦楚从心中跌落。

他拭干泪,转身离开那处黑暗,逐渐走远,拥吻的身影轮廓越发模糊。

“转述大将军,叡明日子时于祭马坡等他。”吴叡对送他出门的婢女说。吴叡约定的祭马坡正是懿敏太子陵寝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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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心
连载中何彼浓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