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压境。朔方,黑云压城。
萧慎亲率八万军远征西凉,有趣的是,几月以来一直袭扰西凉的突厥骤安静下来,改为作壁上观的姿态,似乎饶有兴致地看萧氏内乱。但不奇怪,阿史那氏痛恨萧氏,这是全西凉人都知道的秘密。
平乱檄文一到城门,萧思勉读完两行便知他的堂兄最想要什么,檄文一落,烧掉,充作暖手的炭火。
“他一定知道了长姑母失踪的事情。”萧思勉不徐不疾,眼中却有惧色。萧知颍是他的最大筹码。
“小侯爷可不能走漏消息。”他门下的掾属提示道。
萧思勉到底还是个少年,他拿不住主意,正是焦灼,门口出现一人,白裘紫衫,那人脸色看着苍白,唇色也白,对他言:“侯爷可愿听吴叡之计。”他这句算不得询问,因为吴叡笃定萧思勉拿不定主意,可他所说的计策,又岂会是他的计策,现下不过是吴质的传声筒罢了。
“吴公子!”如见救命稻草,萧思勉即刻扶起行礼的吴叡,忙问他:“吴公子有何妙计?”
“谈不上妙,只是能让萧慎暂松警惕。”
“什么?”
“萧慎的大军师白沅思如今扣押侯爷手上,他必是想救回自己的智囊。”
萧思勉面露难色,想到那已是灰烬的檄文,犹豫半刻。
吴叡敏锐地捕捉到少年的神情,他知萧思勉必定有事隐瞒,屋中还有一二掾属坐于堂下,吴叡浅声一笑:“看来是叡自作聪明了,侯爷与各位掾属早有谋略,那叡还是告辞。”
作势要走,一声把他拦住。
“慢!”萧思勉屏退掾属,拉着吴叡坐在台阶上,难声道:“萧慎他知长姑母失踪,如今必是要见到她,否则,他哪里念什么手足之情?!”
吴叡一听,对他说:“侯爷未战先衰,有损军心。侯爷的长姑母乃是萧慎之母?”
“正是。”
“那她现在何处?”这一问刺在萧思勉肋上。
他道:“长姑母....失踪了。”这话说出可笑,固若金汤的朔方城,大将军之母堂而皇之地失踪,未免令人嘲讽。
“侯爷未作追查?”
“查了!”萧思勉绷不住了,一股劲讲出来:“是长姑母前月自己驰马出城,她年年如此,我也未留意,结果这次她一过淇水就没消息了!”
“侍卫呢?”
“萧慎一直有派影卫暗中保护长姑母,这一次,那些影卫也像消失了,全部失踪!”萧思勉咬牙,“我找了一个月,终于在淇水北岸发现影卫的尸体,他们身上都是狼牙刀的砍伤。”
狼牙刀,突厥人惯用的武器。
吴叡心中发疑,两月前,萧慎母亲失踪在突厥境内,萧思勉不敢告诉萧慎,却敢勾联吴质兵变,胆量也真是用错了地方。他笑得客气,“檄文所言,要侯爷归还萧夫人?”
“长姑母和白沅思。”萧思勉昨日便看见八万铁骑如何庞大,马蹄震踏声如雷轰万顷呼啸而来,靠着旁人蛊惑而生出的那些胆量早已强弩之末,面对萧慎,他不禁心生怯意,“要不就把白沅思还给他.....”
吴叡闻言,心中多是不屑,乳臭未干的黄头小子利用起来太不够顺手,不知吴质为何选了他。
“叡方才就道未战先衰有损军心。侯爷想想萧慎攻打鄢州时,城破后第一件事便屠了鄢州牧一族。远了不说,就说乐康台之变,吴叡就在台下,萧慎手刃数位朝廷重臣,血流高台。侯爷难道想做萧慎刀下之鬼?!”吴叡懂得吴质想要什么,他借刀杀人,总归要把刀稳稳握在手中。
萧思勉脸色发白,慌道:“二公子有何良计?西凉军三万兵马听候差遣。”
“换。”这是吴质的算计。他道,“让萧慎用他的军师祭酒换他的母亲。”
“军师祭酒?”萧思勉回想,“楚氏....楚虞?”
吴叡点头,他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是政客惯有的虚伪笑容,只可惜萧思勉年纪轻轻尚看不懂。
“这是何用意?”
“侯爷只需命一身形相似之人易容萧夫人诈萧慎即可。”
“他肯?”
吴叡笑意更甚,淡淡之色跃上眉梢,呷了一口茶,“侯爷不信,试试便知。”
是毒计。扼住萧慎命门的毒计。吴质早就想瓦解坚如铁壁的西凉军,瓦解他们的关键是萧氏内乱,是萧慎自乱。苍白的人闭上眼睛,月色如常,只是全部被黑云遮蔽,吴叡静想。忽地,一股血气涌到喉咙,他按住胸口急咳出声,暗红色,他喘息,想更多地呼吸到空气,口中却涌出更多暗红的血色,浸湿他半个袖子。
吴叡。不,此刻他是魏止。
魏止带血服下几粒药,慢慢平缓了呼吸。久病成医,为自己研制饮鸩止渴的药丸,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魏止只暗自祈求,祈求他时间还够。
萧思勉的回书震怒萧慎,楚虞比他冷静,平静道:“这不见得是坏事。”
萧慎没有说话,自出征以来他总是沉默,他们二人的沉默愈来愈多,有时压得楚虞心口刺痛。
他知此刻萧慎不想说话,只能靠自己询问:“萧思勉此人可信?”
“他胆子小,不敢骗我。”萧慎开口。与其说他是相信萧思勉胆怯,不如说他是相信魏止不会骗他。眼前局势,吴氏支持萧思勉兵变萧慎,旁人以为大将军式微,可萧慎信得过吴叡,信得过魏止。
“那我去。”楚虞声音清晰,传入萧慎耳中。
“不可!”像是突然受到刺激的兽,萧慎怒声。
楚虞声音镇静:“我是楚氏家主,朝廷重臣。萧思勉不过扣押我,我不会出事。”他并不急,只是手心下的小腹抽痛一霎,从得知身孕伊始,他也没放心休息过,行军途中两餐从简,更谈不上补好身子,萧慎刻意关心他的饮食起居,可两个月的身孕正是吃不进东西的时候,楚虞吃什么都吐,人也清减得厉害。
萧慎焦虑至极,却强压着不显声色,冷声道:“我说了,不可!”言罢,人已离开,徒留楚虞跪坐在帐中。
回书之中三日为期。萧慎冷了楚虞三日,待到期限时,萧慎披坚执锐,骑马阵前,大军逼压朔方城下。萧思勉见势慌了,吴叡站在城门上,告诉萧思勉把“萧夫人”带出来。激将之法,吴叡知道,千钧一发之刻就算萧慎再多谋也无法做出正确判断,而楚虞必会走出兵阵,自叩于门。
妇人被缚于城门上,引得萧慎全部注意,他低低咬出一声母亲,面色愈发阴冷,连同那汪蓝色冻结寒冰。
“大将军啊,母缚于敌,而子安坐于骑,是为不孝!”城门上有人高声嘲讽,声音刺耳至极。
萧慎持鞭的手在发抖,楚虞见他似有抬臂指挥的意图,即刻握住了他的腕,他知此刻萧慎戾气重重,楚虞声音轻轻:“萧慎,我说过要同你一起找回萧夫人。如今,萧夫人就在眼前,不要自乱。”
楚虞的声音淌进他心底,萧慎双目沉重望着爱人,声音沙哑:“不可以。”
“若是萧夫人在你眼前出事,你会疯的。”他明白他,一如明白他自己,“别逞强了。”话音刚落,楚虞持鞭一落,他从萧慎身边远走,已是走到两军对峙中央,他回头一望,对上萧慎的眼睛,楚虞有一丝丝错愕,他觉得是自己看错了,那么远的距离,可萧慎的眼中分明写着冷静。毫不在意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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