黢黑的甬道里,是阴冷干燥的牢房,站在门口可以听到里面传来几声细碎的铃叮声。
侏儒堂主,也就是鬼医,站在林英之背后,在她**的后背上专注扎针。
她眼上蒙了布,垂着头,双手被铁拷拉向两旁,手腕上各有一道血痕,腰上也有一道铁链将她固定着跪在地面,方便鬼医行针。
几道疤痕在冷白的背上凸起,鬼医忍不住上手摸了下这些疤痕。
“你是替谁卖命的?怎么这么多伤痕?”
在脊骨旁扎下一针,她忍不住动了动。
“别动啊,这个位置很危险的。”关切的语气仿佛下针的人不是他,“针偏一寸,你下半身就要瘫痪的。”
此时林英之的背上已经下了数十针。
鬼医扎下最后一针,站远了两步欣赏自己的杰作。
“玄童,药给我。”他朝牢房外递手。
门外站了一个玄鬼,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
玄童蹲下递过去一木盒。
鬼医从中取了几粒黑色药丸,朝林英之侧颈扎了一针,这才捏开她的嘴将药倒进去,迫使她吞下。
“好了,要是她开始胡言乱语,你就来叫我......别去动针。”
玄童替鬼医开门,听他的一道道吩咐,末了将药盒还给他,“是。”
自她清醒,就一直是这个姿势,从她逃离失败到现在过去了多久,不清楚。
从声音的高度和手的大小判断,给她扎针的人,身量不高,或许是个侏儒。
不清楚这套针和药的具体作用,但大抵是将人训练成能听令的鬼的一种手段。
嘴唇动一下就要裂开,身体冰凉,在失温。
现在身后一只鬼盯着自己,排玄字,能杀。
之前的失败,一方面是那个山客确实厉害,另一方面,是自己冲动,露了底牌。
若是再要出手,必须要一击即中。
但是他们肯定有所防备......蛰伏,是杀手的必修课。
山客肯定懂这个道理,不会相信自己就这么被制伏,暗处定然埋了人,或者这里有什么机关,防范着自己再度发作。
深呼吸一口,等待也是一堂必修课。
现下的局面,光靠自己,大概只有不到四成的把握可以逃出去,四成压在闻清语身上。
她的呼吸有些不平稳了,但是精神上她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兴奋。
很难说为什么兴奋,大抵是这药和针的副作用......但是很快,身上开始泛疼了。
她仿佛听到了体内血液流转的声音,细微的,波涛的,密密麻麻的......携带着滚滚碎石的小溪,在身体中兜兜转转,又跌跌撞撞,骨骼中好似生出了一道道尖刺,扎进肉里......
身体冒出了冷汗,不自觉地动了下,又牵引到了背后的针,针在抖动,她又僵着不敢乱动。
耳边隐约听到了讨厌的孩子声,那些不喜欢的记忆蠢蠢欲动。
怪不得鬼医要说自己会胡言乱语,这一套怕是来扰乱自己记忆的。
门外的玄童转头,瞥见受刑的女人开始微微抖动,又扭了回去。
“什么进展?”梅千行左手撑着头,右手在由一位医女换药,这话是在问刚进屋的鬼医。
他挠了下眉,“公子,才两天呢,别着急,她会开口的。”
“那就是没有进展咯?”他打了个哈欠,“我最多还能待两天,两天后就要回梁都,你最好让我看见惊喜,否则......”他冷言瞥了侏儒一眼。
鬼医抗议,“这才几天啊公子!洗掉一个人的记忆最快的也要一个月呢!山客都......”
山客投来目光,鬼医讪讪闭嘴。
医女替梅千行包扎好,恭敬退出门。
“回去让万手医改良一下,山客能恢复记忆,就说明她这套方式已经不顶用了。”
鬼医爬上榻,撑着身体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还没问过呢,山客你是怎么想起来的?用了什么药吗?”
摇摇头,磁性的嗓音从面具下传来,“没有,那天打雷,一道雷劈过,就突然想起来了。”
梅千行低头看自己的扇子,没有在意这场对话。
“全部吗?师父对你做的那些事也想起来了?”鬼医继续问道。
山客还是摇头,“只是想起了十五岁之前的事,对万手医的记忆还是很模糊......一想到她,身上就不自觉有些痛。”
鬼医抬头思考了下,短腿在榻边荡了荡,“十五岁......我那会才跟着师父没多久。欸,我好像记得,你当时还有个未婚妻来着......这你也想起来了?”
“嗯。”
鬼医开始剥橘子话家常,“那你还记得你未婚妻的样子吗?”
“记不清了,我失踪后她应该嫁给别人了。顺利的话,她的孩子应当也长大了。”山客平静的语调仿佛在说他人。
在鬼医还要开口时,梅千行打断了他的话,“没完了吗?你很闲吗?”
鬼医拿着橘子的手抖了抖,梅千行平常的宽容,让他都要忘了,山客当初也是被抓来的驯化成了如今的乌鸦。
去聊山客的过往,实在是个敏感的话题。
“没没没,公子息怒......我忙着呢,我去干活......”将橘子推给梅千行,蹦下榻就去干活。
“鬼医。”山客叫住了他,“让人跟着你,别大意,那姑娘还有个同伴在外。”
“好好。”他跑起来的身影看着很是滑稽。
嫌弃鬼医的橘子,梅千行自己动手,目不转睛,似是不经意问道:“万手医给你洗记忆花了多久?”
“依稀记得是两三个月。”
手一顿,“这么久......”
“年轻的时候脾气倔......如果这姑娘也是这样的脾性,大概也得这么久。”
见梅千行不说话,山客宽慰道:“我还有三年的时间,足够了,主人不必担心。”
丢了一瓣到嘴中,闷声,“嗯。”
地牢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些被刻意埋葬的画面又冒了头,翻腾着,叫嚣着,令人厌烦。
孩子们三三两两蹲在一处,分享着彼此的欢乐,还有偷偷从厨房中摸出来零嘴。
只有她没有,没有人围着她,也没有人跟她分享秘密,更没有人在乎她,她就像个透明的鬼魂,坐在台阶上,看着他们笑着,玩着。
笑容温和的院长带着他们看蚂蚁,认作物......
“又对了!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今天院长给你们加鸡腿哦!”
“不乖的孩子是没有鸡腿的。”院长的视线看过来。
下一刻怒气冲冲地过来,推了自己的脑袋。
“新衣为什么又弄脏了!”她的嘴一张一合,听不清在说什么。
“脱下来!”她上手脱掉了自己的新外衣。
难堪。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这段记忆......
细长的戒尺一遍遍打在掌心,打得掌心通红欲滴,像是开出了艳丽的红花。
“为什么打人!”束起青丝的年轻女子蹲在地上,吼着,在一众孩子面前惩罚着她。
“他们捉弄我......”她噙着泪小声说。
啪啪又是两下,尖利的刺痛
“还敢躲?手掌摊开!怎么捉弄你的!”
女孩啜泣,抹着通红的眼泪,“他们把......辣椒粉倒进我眼睛里了......院长,我痛......”
“为什么只捉弄你不捉弄别人!是不是你又打人了!”院长拿着戒尺在她眼前晃,怒目横眉的样子好吓人。
“没有......我没有......”女孩挣扎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又惹怒了院长,还惹得周围的孩子们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她哭了......你看她哭得好难看......
哈哈哈......她又被院长惩罚了......她是个坏孩子!
咯咯咯......嘻嘻......她的衣服又脏了,院长又要不高兴了......
笑声......鬼脸......哈哈哈......
开心得像是得到了什么奖励。
啪啪又是几下,手上已经红肿不堪,隐约还渗了血......戒尺又落在了身上......火辣辣的......
“成天就是你找事!”院长拉起她的手,强硬地拉着她往屋内走,身后是孩子们夸张的嬉笑声。
“打打闹闹的事也要来告状!我天天伺候你们还不够,还要给你们断案!”院长的声音不高,但是在狭小的走廊内,听得一清二楚。
“要不是你不乖惹事,他们会欺负你吗!”院长拉着她到书房内,拉开一道柜门,将她推了进去,“给我在里面好好反省!”
砰一声,柜门关闭,隔绝了一切声响。
院长的力气好大......她的唾沫都飞出来了......溅在她脸上让她恶心。
故意让她被人围观受罚的感觉也让她觉得恶心。
凭什么又要被关进衣柜 ,她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待在黑暗里?
所有的声音和人都在远去,世界陷入了黑暗中,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手上和身上**的疼痛。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好热,身上又热又辣,手掌快要烧起来了。
痛死了,想吐。
没有人来帮她吗?
为什么还要回忆起这种记忆,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段回忆。
不能忘记吗......
......等等,为什么要忘记?
意识突然间清醒,回忆如风般被吹散,她好像做了一场疲惫不堪的梦。
......这就是他们的手段吗,强迫人记起不喜欢的厌恶的回忆,再诱惑人忘记。
真是卑鄙啊。
幽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事......没事......跟我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有点耳熟的声音。
想起来了。
她嘴唇动了两下,鬼医没听到。
“你说什么......”
“渴了。”
声音已经干哑成这样了吗,不知道又昏过去多久,动了下身体,除了凉之外,没有扎针的感觉了。
听清了声音,鬼医神采奕奕,对她很是好奇,“你告诉我你都看见什么了,我就给你水喝。你看见什么令你不愉快的记忆了?”
林英之偏过头对着声音的来源,“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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