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他笑了笑,“我叫闻清语,你叫什么?”
虽然惊讶,但还是不能轻易相信,她没有说话。
他看起来没有恼,“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你是不是没有家?”
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不客气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好像尴尬挠了挠耳朵,“那个,你要是没有地方去的话,要不要跟我走?有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可以上学,也有地方住,还有免费的食肆可以吃饭。”
她才从那个福幼堂那个地方跑出来,要是再去另一个福幼堂,还不如继续流浪。
“虽然听起来好像是人贩子......不然你跟我去看看,要是不想待,也可以不待。”他继续说。
“嗯......你的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为何会一个人在这里呢?”
“没家,孤儿。”
他双唇微张,“啊......你听过墨河吗?”
“没有。”
“是一条很宽很宽的河,隔开了我们和这里,河的另一边有一间墨水书院,同族的孩子都在那上学,书院提供免费的住处和食肆,可以接纳无家可归的孩子。”
“要钱吗?”他用的是“我们”一词,世上还有和她一样的异类吗?
“上学是要钱的,但是书院接受记账。”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要是“我们”和人是隔开的,那他怎么会在这里,是谎言里的破绽吗?
“我在执行任务,我的目标在这边,所以跨了河来。”或许怕她听不懂,他又解释,“在那边,有一个叫砚山阁的组织,是书院单独开辟出来的,若是你够厉害,可以加入砚山阁,那里有钱。”
半懂不懂之间,她有些动摇,“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他笑了笑,“这不是什么秘密,也许河那边的生活你不喜欢,但是起码有个地方可以住,不用躲来躲去的。怎么样,要跟我走吗?”
怎么会有人会无缘无故来帮她,“你要我给你什么吗?还是替你干活?”
“我不要什么,也不要你给我干活,就是......”他抬头望了眼下雪的天,“未来一个月都会下雪......”
或许他的话有弦外之音,但那时的自己没有听懂。
“要是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的。”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只小布袋,打开思考了一下,倒出一些钱给她,“我也才加入砚山阁没多久,没挣到多少,没法帮你更多了。”
这个人很像那种烂好人,帮不到别人还要来掺和一脚。
手上的钱带了这个人身上的温度,摸上去是暖的。
她没吱声,这个人也没有再劝,将身上所有的食物留下,便离开了。
原本属于这个人的温暖也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雪复又从天降,落到自己身上。
但是烂好人说的话很有诱惑力。
心一旦动摇,就很难坚持原本的选择,特别是新的选择极诱惑又易逝。
几乎是连爬带滚跌到那人脚边,“等等,我跟你走。”
“小心些。”那人扶起了自己,“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林英之睁开了眼。
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身上盖了一层薄雪,天空降下了点点白絮。
要不是认得周围的千秋堂,她差点以为回到了第一次和闻清语见面的时候。
先前还抱有希望,或许他只是受伤或者山客这些人还在这里,但是空旷和宅子和四裂的木盒提醒她,她又一次被孤独眷顾了。
她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孤寂会一次次找上她,带走她身边的羁绊。
她不想承认,有人陪着是一件很安心的事,可他们终有离开的一天,心有向往,却不得不降低对一切的期待。
但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局面。
她不相信闻清语是自愿跟他们走的,就算他们进行了某种交易,也绝不会是公平的交易。
拍去身上的尘雪,她独自上路。
漫天雪花,整片天空洁白素雅,地面却凌乱肮脏。
光秃秃的树上盖了层洁白,树下的人昂头看天不知在想什么,身后的人替他撑着伞,隔断雪花的侵蚀。
一灰色高大人影自雪中走来,与以往不同的是,脸上没有了面具,那道凶险的疤痕露了出来。
“主人,消息是真的,大霁在西渠的情报网也被拔了,抓了多少人不清楚,但是错文司已经乱成一团了。”
“这么快......”
“西渠那边是卡着时间放的消息,巫寸亲自审讯。”
“真厉害啊......有损失谁吗?”
“淮鸦被杀。”
梅千行深呼吸一口,声音幽远道:“车队安排好了吗?”
“可以出发了,跟着商队走蓝铃古道,我们和鬼医前后两批。一路上会有盘查,但查得不严,散点财就行。”山客顶着雪在梅千行面前汇报安排好的事项。
梅千行看着地面沉默不语,似乎在想措辞。
“主人不必担心,我后天就可以入宫,其他人也已经交代过规矩了。”见梅千行还是不语,山客有些奇怪,“主人?”
“嗯......成功或者失败都知道怎么应对吧?”他的语气难得正常,没有出言便是嘲讽。
“知道。”
“嗯......这是我能安排到的最好的身份了。在她身边小心行事,不要让她有所察觉,云亭是个很聪明的人。”
“明白。”
梅千行沉默了一会,偏头问雾羊,“她有孕了吗?”
“回公子,没有。”雾羊知道,梅千行在问晏云亭。
“呼——”他叹了一声,“那就救不了了。走吧,晚了,我怕那女人要找上门。”
山客和雾羊跟在梅千行身后,行到院落后门,那里有一架普通的马车等候。
跨出门槛时,他又缩了回去,“雾羊,你先去打点一下。”
雾羊把伞交给山客。
“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从袖子中拿出一小瓶交给山客,“这是半年的量,要是找不到机会,等一等也无妨,大不了......”
山客看着小瓶,缓缓摇头终是没有接。
“等不了了主人,若是不得手,您的回归将毫无荣誉。”
捏紧了小瓶,梅千行缩回了手。
“有什么心愿要我给你完成吗?”
山客抬头想了想,眼神一时迷茫起来,心愿的话,他忽然想到了青狼。
“我已经忘了我的名字,若是可以,请主人找一找我的本名。”
“好。”
“若是忘了或找不到,就请主人忘了这件事。”
“好。”
“那主人一路平安。”
“嗯。”
马车前,梅千行背对着山客,偏头,却没看最后一眼。
雾羊上了马车,与山客点了点头算作告别,驾起马车在雪中向远方而行。
雪落在山客的鬓角,染白几缕发丝,好似又给他添了几分沧桑。
山客什么都没有留下,或者什么都没有留给梅千行。
十五六年前,顶替梅府公子的他不到七岁,整日努力压制自己的惶恐和仓促,只有夜间才能好好做回自己。
“山客,你在吗?”小梅千行压着嗓子在房间里悄悄问。
窗户微微打开翻进一个青年,他带着鸦青色面具,“在,主人有何吩咐?”
“我有些怕,你能来陪我吗?”小梅千行拉着被子问青年。
“只要主人吩咐,山客一切听从。”
“你快来,我想靠着你。你不在我旁边,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那两个爹娘。”小梅千行让出一块地方。
但山客犹豫。
“我不会告诉他们的。”他悄悄说。
就这样,山客坐在床沿边,小梅千行抓着他的手,靠在他身边,享受着这份安全感和熟悉感。
“主人,山客这是僭越。”
“没人会管我们的。”他闭上眼又睁眼,“那个小矮子,我才不怕他,他还没我高呢,我一脚就可以踢翻他。”
说完他自己笑了笑,山客却没有发笑。
在梅府的两年几乎都是这么过的,他深知自己的是假的,和府里人每天的逢场作戏让他厌倦和不耐烦。
白天山客在暗中保护他,只有夜间,只要他呼唤,山客就会出现,就能给他熟悉的慰藉。
彼时他对山客,又崇拜,又感激,崇拜他有那么好的身手,又感激他贴身保护自己。
那会只有一个熟人在身边,在幼时的自己眼中,他就像兄、像父,会无限包容自己忍耐自己,所有的话,他都会照做,所有想要的,他都能替他弄来,他自然而然生出了依赖。
但是,他照做不是因为他把自己也当成家人,而是他受制于自己。
“请!请主人赐药!”
山客痛苦的模样现在眼前,往日的冷淡和沉稳,都变成了毫无自尊的挣扎,山客跪伏在地上,身体不听使唤抽搐,嘴上在求一个小儿赐药。
那是可以缓解他痛苦的药,梅千行忘记给了。
他们其实是主仆,并不是可以依赖的家人。
山客的一切言听计从,只是因为受制于体内的子蛊,而母蛊种在梅千行身上。
想明白了这点,他再也没有产生过把山客当家人的念头。
山客只是一把好用的刀,他们此行最初的目的,就是送他进行刺杀。
一开始,就是在送山客去死。
怪不得,他总是没有情绪起伏,他或许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
若是梅千行不得不毁灭这把最好用的刀,那么他所接触的所有人,他所顶替的一切,都是在给山客陪葬。
那就都去死好了,统统去死,他再也不用伪装了,送他们全部去死......
“公子,你叫我吗?”雾羊探头进来。
梅千行靠在车壁上,说着梦话,隐约中,雾羊看见他脸上滑落了什么。
源源不断的晶莹滴落在衣襟上,皱起的眉眼是不好的梦境。
转身继续驾马,他抹了下眼睛,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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