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家宴

天光正好,蓝羽飞鸟叽叽喳喳在枝头蹦跳,小风吹动绿叶,带来清新拂面之感。

程府的后院复道两旁,天气还未回暖却已经有粉红的嫩花悄然冒出头。

两个人影覆盖住了粉红,对它露出了片刻真情。

“舅舅。”秦影目含浅泪,对着程贤弯腰行礼,恭敬虔诚。

程贤慌忙托起他的手,“不敢不敢,熙王殿下,您为尊,怎可对下官行礼!”

说完也红了眼眶,膝盖一动就要朝他下跪。

秦影反手托住了程贤的手臂不叫他行礼,“舅舅,我心中感激您,您又是长辈,对您行礼是应该的,就是下跪也不为过,要是受了您的礼,可要叫我折寿了。”

他扶正了程贤,弯眼一笑。

他从未见过这位名义上的舅舅,也不知道他爹秦生民原先是程府的家生奴,更不知道这位舅舅在他被带走后一直在民间找寻他。

直到高陆离透露他才得知,秦生民在抱走婴孩之后,连夜逃离了梁都,没有知会任何人,连程府都是自家小姐生产后数日才觉出不对。

凭着当年太子妃母族的手段,若是秦生民出了亲王府直奔程府,怕是连人都见不着就会被格杀在阴暗处。

秦生民带着刚出生的婴孩,一路南下,他身后既有太子妃派出的杀手,又有程府的护卫,两拨人皆在暗地里搜寻他们这对狼狈的“父子”。

他知道秦生民吃过多少苦,知道他半夜被自己吓醒多少次,也知道他又是如何改头换面一路保持着高警惕,才磕磕绊绊将他抚养长大。

旧裂的衣,别人施舍的钱,吃剩下的食物,赶出食肆时落下的棍棒,周遭的冷眼,漏风的破屋......

过往的记忆如烟般在微笑的双眼中闪过,所有的不堪都被深深掩埋在秀才峰的泥土中,换来了如今体面的熙王。

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些过往,碾进土里的花不需要再被刨出来,即使翻了出来也是枯死的惨败模样。

“舅舅,可以带我去看看母亲住过的房间吗?”

程贤哽了一声,衣袖抹了下眼,“你母亲,我的妹妹......她的房间我一直留着,就是想,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能寻回殿下......”

他紧紧握着秦影的双手,泪湿的眼睛注视着秦影的双眼,想要透过这双年轻的眼眸看见些别的。

泪从程贤脸上滑落,对妹妹的思念,在这一刻无声传递到秦影心中,让他动容。

“舅舅,我回来了。”粗粝的手掌覆盖住程贤的手背,微微用力。

“好,好......来,我带殿下去......”

手指轻轻划过空无一物的梳妆台,即使过去二十多年,梳妆台的质地成色仍然干净完整,和当初一样。

嫩黄色的花盆,是房中唯一的生气,花上还有水,是昨日摆上去的。

这是当初的程府小姐的闺房,简单,干净,大气,一尘不染,程贤将妹妹的闺房完好保存了下来。

从记事起,秦影的身边就没有母亲的角色,他渴望过,埋怨过,也羡慕过,可再多的情绪也在不停逃亡的路途中日益消磨。

在最期盼的时候得不到,放下了却送到眼前,现在,站在名义上的母亲的闺房,他也不知道该是何种心情。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渴望,不愿再被遥不可及的愁丝裹缠。

“这间房,能一直保存下来吗?”

“会的,殿下......妹妹她,一直很喜欢这种鲜亮的颜色......”程贤站在他身后,擦了擦花瓣上的水珠,眸中透出怀念。

他能听得出来,程贤很爱护自己的妹妹,他不禁想象,若是自己能在这里长大,该有多好。

“多谢......”他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了声谢。

“殿下,晚膳......可否能给下官一分薄面,在府中用膳?”

“舅舅客气了,当然可以。”笑着转过头,“舅舅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在我能力之内,我都会做到。”

他许下了承诺,程贤爱屋及乌,他亦知恩。

“只是吃个饭,不要殿下做什么,不做什么的,只要殿下好好的,好好的就好......”

后院另一边的回廊下,李不言躲在走廊尽头的厅堂门后,竖起耳朵听脚步声。

轻盈脚步声渐渐靠近,她在心里数着数,待人在门后,蹭一声跳了出去。

“哈!”

林英之眨着眼看着突然跳出来的李不言,无声疑惑。

眼见来人没有被吓到,李不言扭了一下,“啊,你都没被我吓到。”

林英之恍然,“我再进来一次。”

她退了出去,走了几步后,又折返重新迈入厅堂。

李不言又跳了出来,吓她一跳。

“啊,你吓到我了。”

“哎呀!哎呀!”李不言撒娇般荡起她的手臂,“你怎么没反应呢......师父每次都被我吓得摔跟头。”

林英之往身后看了看,她不想摔跟头......游鱼那样的人还会摔跟头,太夸张了吧。

“下次就有反应了。”

李不言撅了噘嘴,还是开心的,“好吧!”

她转而又对林英之染黑的长发感了兴趣,“英姐姐,你这是怎么变黑的?”拨了下她的头发,“这里还是白的!”

“有种草药的根汁可以染色,遇水会褪......”她偏了头给李不言看,“有些位置没染全。”

“好厉害......”

她今天是以新任朱雀卫副尉的名义,和秦影一起来的程府,她和元成姣作了约定,在军营时听从调派,出了军营可自行行动。

“我熟悉一下程府的布局。”

李不言听到这话拍了胸脯,“我家的布局,不找我找谁!我带英姐姐去熟悉!”

“你今日练功了吗?”

“练了!而且没偷懒!”

游鱼离开梁都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李不言循着他的规矩,每日练功,就算程母心疼,也不能偷懒,还拜托林英之有空就去督促他不听话的徒弟。

家宴设在了庭院里,没有仆人也没有护卫,只是一家子人简简单单吃个饭,连程无疾也出来见人。

李不言上下打量秦影,还绕了一圈,眼光闪动,“哎,秦影,我得叫你表哥了。”

“是啊。”他笑着回答,“你当初说要来梁都寻亲,没想到咱俩是一家。”

“嗐,这就叫缘分。”她拍了拍秦影的手臂,“怎么样,要不要再和我比试比试,看看长进了没有?”

程贤担忧地拉过李不言,“吉祥,不可对殿下无礼。殿下莫怪,小女她......”

“不要紧的舅舅,我和表妹在离山见过。您不知道,李......表妹她力大无穷,那么大一把剑,打赢了不知多少人,我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对啊对啊,爹爹,我都说我很厉害的!你和娘亲还不信。”

程贤擦了擦汗,“那也不能无礼啊......”

林英之落到秦影身后,低声道:“四处无人,安全。”

他面上挂笑,不着声色点头。

程母在帮着摆席,秦影又和程无疾见面。

程无疾仍然轮椅不离身,抱歉地在轮椅上行礼,而他身旁的温润女子规矩地朝秦影福身,“见过熙王殿下。”

“表哥不必多礼,家宴罢了,这位是......”

李不言抢在程贤前头,凑到秦影耳边,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介绍,“温家的小姐温芷兰,我未来的嫂嫂。”

“咳,吉祥!”程贤又擦了汗,拉过李不言。

“见过表嫂。”秦影朝这位温和蓝衣女子点头。

程无疾反倒羞愧了起来,看向温芷兰的眼神中略有慌乱,“我们,我们还没有成亲,殿下......这......不利于温小姐清白......”

“吃饭吧哥哥!”

林英之跟在秦影身后,看着这一家子人有说有笑地入席,她自己则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她的目光扫过口无遮拦的李不言,扫过总是汗颜的程贤,还有口是心非的程无疾......

若是她也有家人,也有兄弟姐妹,或许她也能每日都能吃上精心准备的食物,或许也不用到处卖命奔波,或许她可以好好养一只花猫,没有人会看她不顺眼。

抖了抖耳朵,略微有些吵闹。

但好像还不错,很温馨。

偏偏这样温馨的氛围,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人。

不知道他在哪里受苦,过了这么久才有点他的线索,不知道他会不会怪自己。

要是他在这里,那她也有家人了。

“英姐姐你走快点!要没你的位置了!”

李不言见到林英之失神,到她后背推着她走,“坐我旁边嘛!我给你介绍菜式。”

“好。”

“你看这个,看起来像不像肉?那其实是菜团,用黄花吊了色,鱼汤熬的......还有那个那个,我可喜欢了,酸酸甜甜的,是正经的鱼......啊这个我也喜欢......”

李不言不呛她师父的时候,是个话很多的活泼姑娘,晃动的朱钗坠勾到了林英之的头发。

现在也挺好。

或许、假如、要是......都是想象,没什么好想象的,她才不要想这些没发生的事来苦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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