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秦生民拼命躲避追杀，躲避那些黑色甲胄，一路上，都是为了他牺牲的人。
血海淹没了他的小腿，还在逐渐上涌，下一刻他又坐到了程贤替他办的家宴上。
所有人都在血中，血液还在上升......上升......直到淹没了所有人。
元成姣也听闻了梁都发生的流民暴乱之事，她回到营地后又有人来报，熙王吐血昏迷。
放下武器，脱下盔甲，她理应去探望熙王。
“什么人！”此时营帐内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脚步。
秦影的身影从屏风后出现，他脸色煞白却又双眼通红，看着像是生了重病，他几乎是拖着步子出来的。
“殿下为何......”
“是他......是他动的手......”眼中的恨意不加掩饰，毒蛇的信子从他牙间迸出。
元成姣一惊，她意识到秦影的状态不对劲，立刻屏退所有人。
帐内没有掌灯，两人就着昏暗面对面，“殿下病了，让末将......”
“是他！这是他的警告！”秦影低吼了一声，双目死死盯着元成姣。
她沉了眼色，低声警告：“熙王殿下，你不要失心疯了，有些话憋在心里就够了。”
他嗤笑一声：“在外人面前，我可以憋着，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将军，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有什么装的必要......”
“元氏只会与陛下同心。”
“是吗？即使他毫无仁慈，对你无端猜忌，甚至谋杀下臣......这样的人，你也与之同心吗！”
“殿下，请你谨言慎行。”元成姣的语气足够冷。
“呵......我当然知道，我即使小心成这样，他还是毁了程氏，连带着温氏也一起毁了......是我对不起他们......”
他似乎冷静了一些，声音骤然变小，自己找了个座，垂着头，看起来甚是疲惫。
“在他眼里，元氏和我已经勾结上了，他用郭氏只是在试探......郭楼平一死，元家军他插不进去，怕是对你，也起了杀心......你要小心万飞虎。”
元成姣扭着手腕，静静看着秦影自顾自分析利弊。
“他以为程、温是我的助力......斩他们，除了针对我，更是对你的警告，若是抗皇命，元氏也怕要衰落。”
她坐到秦影对面，淡淡开口：“殿下真是深藏不露......看来你对一切都清楚得很，之前的无辜也不过是在伪装。”
深呼吸一口，秦影缓缓摇头：“伪装也只是想保护自己......现在没什么好装了......”
元成姣眯眼，“你果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程温两家遭难，你立马就向我摊牌......熙王殿下，你动作很快啊。”
“再不向你摊牌，程温的昨日，就是我们的明日。”
冷笑一声，“何来我们一说？元氏不过是你的跳板，你算计我的时候可想过元氏的明日？”
秦影抬眼，目光疲惫却坚定：“你或许不信，但我从未算计过你，拉元氏下水不是我的本意，他们设局的时候并没有通知我。”
元成姣没有表态。
“我确实在拉拢你，但我不是在向你表忠心，将军，这话你可以不信，但你是我的伯乐，我确实感激你。现在的情形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我们必须联手。”
“元氏世代从军，元家军乃祖皇陛下亲自设立，亲口言由元氏掌管，纵然圣上猜疑元氏，但只要我没有谋逆之举，元氏的荣誉仍在。”
她在委婉拒绝秦影。
“但元氏子嗣凋零，除了你，元氏本家只有一个十岁孩童，若你出事，元家军谁来掌管？你三叔吗？待你三叔百年之后呢？你堂弟吗？若你出事，你堂弟还能长大吗？”
秦影字字诛心。
“殿下，你是在挑拨我和陛下的关系。”
“这是最坏的结局，也许未来不会如此，但选择权根本不会在你手上，难道你不想搏一个更好的未来吗？为你，也为元氏。”
“你可知，我只要把你在此刻说的任一句话，写给陛下，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苦笑一声，“不过是死。从我记事起，死，便一直在靠近我。我一无所有，我的一切，只能赌。你敢不敢和我赌？”
“在你身上押宝？你凭什么觉得元氏会押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没想到秦影笑了一声，再次摇头，“不是在我身上押宝，是你。”
“我？”
“也不是你。”
“那是什么？”
“兵权。”
没有人再开口，沉默笼罩在二人头顶。
若是元成姣当真对她的陛下忠心不二，秦影必死无疑。
但万一呢？万一她心中有那么一丝野心呢？
忽地，对面传来一声轻笑：“你和林副尉，真像。”
秦影松了口气，绷着的手松了松。
“师父她......比我敢多了。”桌下的手指，在一块墨玉玉佩上摩挲。
林英之踏月归来，掀起帐帘却没想到里面早就等了一个人。
“你怎么进来的？”
“我？就这么进来的啊。”淮鸦坐在床榻上，面上空空如也。
她朝外看了几眼，庆幸他还好不鲁莽，没有戴着面具来。
“找我什么事？”
淮鸦摊开手，手心里是一串珍珠和金珠相缀的手串。
“看，好看吧，我自己编的。”
她走到他面前拿起看了眼，“好看，小了些。”
“珍珠不够啊，只能串这么小。这个珍珠在黑夜里，还有亮光呢。”
“这么神奇？”
“对啊......”他拿回珍珠手串，从怀中掏出玉衡递过去，“喏，给你带来了。”
她不意外，她和应淮的约定便是由淮鸦亲自送来玉衡。
拿在手上试了试，她反手将尖端抵在淮鸦颈间：“应淮拿我当傻的，送来一柄假玉衡。”
淮鸦眨了眨眼，无辜道：“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我早说没用的，但是主人要试探你。”
他伸手握住假玉衡一端，一用力，生生将其掰成两半，随后从袖子中拿出真正的玉衡。
“这种试探做多了，我就没耐心了。”
“你会遵守交易的吧？”
“会。”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早上，我要点兵。”她收起真玉衡，反过来问他，“马上要走吗？”
淮鸦摇头，“偷点情报再走。”
“不送。”
“我被发现了你会捞我吗？”
林英之想了想，不确定道：“我要考虑考虑。”
他得意地露出了腰上的金球：“我带着你的把柄呢，你要是骗人不走的话我就去揭发你串通敌军。”
“学聪明了。”
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脚步急匆往她的营帐来。
“有人来了。”她快速说了一句，张望了一番，帐内没什么地方能塞下一个大活人，干脆拉开被子，把淮鸦按倒塞进被子里，“别说话。”
“哦。”
被子刚刚盖住了他整个人，玄童的声音就在外响起。
“副尉，梁都有消息。”
还好是玄童，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稳，显然发生不寻常之事。
“进来。怎么了？”
玄童一进来便压低了声音，“玄辉出事了，程府......”她忽瞧见了床榻上被子鼓起人形，戛然而止。
“继续，程府出什么事了？”
“玄辉身死，程、温抄家灭门，程府小姐失踪。”
“游鱼先生呢？”
“联系上了，但......他救走程小姐之后，也没有再联系我们。”
玄童有些紧张，饶是她不了解程、温两氏，也知道这不是个好消息，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来找了林英之。
非但不是好消息，甚至，骇人听闻。
温氏根本没有理由害程氏，所谓的理由和证据，不过是骗骗世人。
这么大的事件，除了权力顶端，无人有这能力做到天衣无缝。
林英之的心沉了下去，骤然生变，她担心李不言的安危，游鱼没有联系无面者，这不是好事。
玄童看着林英之脸色有异，小心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有人在用无面者以前的联络方式，联系我们。”
以前的方式......她冷笑一声，还能是谁？
“按兵不动，别回复。让梁都的人，搜寻程府小姐的踪迹，若是找得到别刺激她，找不到......先保护好自己。”
“是。”
玄童下去了，帐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脚步声静静，她走到床榻边，“起来。”
被子掀开，淮鸦坐了起来，“我可以走了吗？”
他仰着头，看着自己，这张看似纯真的面具背后，藏着多少阴谋？
她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发难，扣住他的脖子将人按下。
“你气什么？我怎么得罪你了。”淮鸦皱着眉头，却没有掰她的手。
“告诉我，程、温两家，和北绒，和应淮，有没有关系？”
“怎么？有关系的话，你要掐死我吗？”
“我问你就答。”她冷冷看着淮鸦。
他倒吸了一口，拧起眉头，“别再用力了，我不认识什么程氏温氏，从主人那也没听过。”
她没有松手。
淮鸦扣住了她的手腕，“要么你就在这里掐死我，要么就给我松手。”
林英之抓着他的脖子将人提起，俯身凑近，“别让我发现这件事和应淮有关，否则别怪我不讲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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