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从口中解放,又替她抹去眼泪,李不言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流泪。
擦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擦不干。
“溺了水的鱼,就像你这样......咕噜咕噜......一直吐着泡泡......”
游鱼声音中透着疲惫,他半撑在李不言身旁,耐心地拭去泪水,柔声道:“再哭下去,傻徒弟不会把自己哭干了吧?”
“我才不会......我......我......”她抽泣起来话都说不完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好了好了......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要不要师父抱抱?”
“我都......长大了......”她断断续续,却还是往游鱼的怀里凑。
游鱼半搂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背,“生死有命的嘛......逝者已逝,生者应当尽力活下去,才不叫遗憾......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徒弟......”
“我就这么......就这么看着他们......死在我眼前......我怎么......怎么还活得下去......”
“怎么活不下去?傻徒弟,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啊?”
李不言没有回答,游鱼轻柔的声音在草丛中响起。
“从前呢......有个父亲,又蛮横又迷恋长生......他所有的儿子都被派出去,替他找长生不老药......咳......咳......”
“师父?”
咳嗽没有扰乱游鱼的节奏,他继续道:“有一个不受宠的儿子,他走了很远很远......走到了一片冰天雪地......当地有个长生肉的传说......”
李不言的抽泣声减小了,她在听。
“这个儿子呢,很高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长生不老药,于是呢,就把肉偷了回去......但是呢,他离开太久了,他的父亲很生气,把他的母亲处死了......那个时候,民间到处都是战火,民不聊生啊......”
游鱼停顿了一下,缓了一口气。
“这个儿子对他父亲失望了......他自己吃掉了这个所谓的长生肉......嘿,你猜他死掉没有?”
“没有,他是不是长生了?”李不言闷闷道。
“对啦!这个儿子竟然真的长生了,整个人都年轻了,以往的伤疤全都愈合了,神奇不神奇?”
“......神奇......后来呢......”
“后来啊......这个儿子......咳咳......他在民间召集侠义之士......成为民间反抗他父亲的组织领袖......然后在有一天......他用得来的神器......进宫刺杀了他的父亲......”
李不言默默抬头,红肿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游鱼。
游鱼笑呵呵的:“弑父,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你看,这样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你一个小丫头,还是那么好一个姑娘,怎么能活不下去呢......”
“师父......你干嘛跟我说这些......”
“为师想说就说咯......还要经过你同意不成?”他伸出手指轻推了下李不言的额头,“梁都啊,不是你待的......你别回去了,心里也别想着报仇了......去浪迹江湖或者找你的英姐姐,都成......听到没有?”
李不言怔了怔,瞬间爬起,声音颤抖,情绪激动:“我怎么可以放下!他们谋杀了我的家人!”
“哎呀......你现在还不是大侠呢......要报仇,也不能鲁莽,对不对?”游鱼撑着身体,喘着气。
夜幕逐渐落下,没了光亮,他有些看不清李不言。
她仍要发作,但游鱼先她一步,将人搂了过来。
他轻轻拍着李不言的背,喃喃叹息:“徒弟啊......徒弟......你怎么长不大呢......我不放心啊......你说你脑子也不灵光......动不动就要偷懒......不放心啊......”
又是一声叹息,“去吧......别回梁都了......去找你英姐姐......没人看着你,我不放心啊......”
声声叹息流入李不言耳中,她感到不对劲。
“师父......你在说什么啊......师......”她伸出手推开游鱼。
在他的胸膛上,她触碰到了一个坚硬。
“师父!师父你中箭了!”
“别那么大声......为师耳朵要聋了......”
她目瞪口呆,一个黑色的尖头从游鱼胸前凸出。
一箭贯穿。
“不会的......不会的......师父你不会有事的......我来给你拔箭......”
语无伦次,脑中一片空白,她的手在颤抖,声音在颤抖,巨大的恐惧将她包围。
抖动的手撕开游鱼的衣襟,血被堵在了体内。
她想拔箭,但是游鱼体内似乎有吸力,她拔不动,更不敢用蛮力。
她试了几次,要从前拔还是从后拔,她不知道......她好乱好害怕......
而游鱼只是噙着淡淡笑意,注视着她。
崩溃在这个时候来袭,她嚎啕,捶地,自暴自弃:“怎么做啊......到底我要怎么做啊......不要离开我师父!不要离开我啊!”
她伏在地上,痛苦到不能自已。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啊......”
游鱼忍着喉间的酸意,将她拉起,拂去她脸上肆虐的晶莹,耐心道:“你什么都没做错......丫头啊......人心没那么简单的......不是你觉得自己没错,别人就不会来害你......”
他忽然捂着唇,停顿了很长时间。
“跟了我这么久,只顾着带你游山玩水了,没让你接触人心险恶......我很后悔啊......”游鱼的声音干涩又苦涩,“要是我当时坚定些......不让你留下......你就不用面对这些了......”
天色暗沉,但是有什么,想星辰一样闪亮的晶莹从游鱼脸上滑落。
她抽泣着,透不过气,却替游鱼擦去了泪。
“师父......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我从没有怪过你们任何人......不要离开我......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好不好啊......师父......求求你了......”
痛苦佝了她的背,一句话,断断续续,她抓着游鱼的衣领不肯放。
“为师的衣领......都要被你扯烂啦......”游鱼轻声,“来,看着为师......”
他抬起李不言的脸,注视着,细细观察着,想要将徒弟的每一寸都记在心中。
轻轻在她额上碰了碰,抚了抚她的眼角,“真好啊......给为师随便立个碑就好,名字就算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你离开我......”李不言捂着耳朵,疯狂摇头抗拒,拒绝即将面对的事实。
游鱼笑了,“傻徒弟......为师一直在你身边,怎么会离开你呢......”他凑下去,神秘道:“要是想为师了,就想想,你叫什么......”
李不言愣住了。
“我......”
“看,天上星星好多......”游鱼抬头,指着星辰,“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为师喝醉了......你拉着我爬上屋顶......后来呢......”
李不言也抬头,“后来......后来......师父你醉倒了......从屋顶滚下去了......第二天还骂我了......”
黑影下压,一个重量压在了李不言身上。
黑夜是如此安静,热气逐渐消散,再也没有人,会骂她了。
心被狠狠收紧,好像停止了跳动,窒息和眩晕一同袭来。
身体好似在被捶打,她只能抱着这个人,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任由胸膛颤抖。
一个时辰后,她满手血污,朝立了空碑的土堆磕了三个头,背上两把剑,走入黑夜。
一个时辰后,她找到了一辆烧成灰烬的马车。
马车里,有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人。
她面无表情,将还能辨认出的白骨和玉佩收集起来,在原来的土堆旁,又埋了一个土堆,又磕了三个头。
鸡鸣时分,背着剑的女孩,已经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上。
雄鹰停在秦影手臂上,大张着翅膀,羡云前爪下压,一对狼眼紧紧盯着。
自从鸽子大人暴露之后,他便经常招呼鸽子停在他附近,让其和羡云搏斗一番。
本来上午还是风和日丽,午后天气急转直下,远方黑云压境,云中隐约可见紫雷。
“殿下!”范越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转头扫了一眼,“慌慌张张的,怎么回事?”
“殿殿殿......”
“舌头打结了啊?捋顺了再说。”
范越白着脸,猛咽口水,“殿下......您千万不要激动......是......是程、温两家......”
“他们怎么了?被抓到把柄了?弹劾了?郭氏?还是和高大人......”他看着范越,直觉不是好事,一瞬间想了许多坏事。
“不不......都不是......梁都流民剧增......流民汇在一起......成了叛军......”
“温氏勾结叛军......杀光了程府的人......温、温氏也被抄家了......”范越声音越看越小。
秦影愣了一下,推了鸽子,笑着说:“你说什么呢?胡说八道也要合理些吧,哪来的叛军?程温两家马上成亲家了,害哪门子的程府啊......”
然而范越没笑,他只是躲闪。
越是沉默,越是无力打破。
“不可能!”
突然的大吼回响在河谷。
“什么叛军?哪来的叛军!温氏为什么要害程氏!为什么!谁告诉你的!说!”
“殿下啊......您别激动,激动伤身啊......”
“我不信!你是在放屁!给我备马!”
羡云摇着尾巴,注视着秦影跌跌撞撞跑开。
范越尽力阻着他,着急到想哭,“您无诏不得回啊殿下!程氏、程府的小姐不见了......当日有剑客现身救走了程小姐......”
但是秦影听不见,他听见了可是他不想听见。
忽地他顿住了。
“殿下?”
只见到秦影脸色煞白,面色发涨。
“噗!”
一大口血喷出,瞬间,他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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