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很久没有梦到林清阳了。
他已经习惯了平静无虞的生活,也不再期待任何新变化。
他的睡眠质量不错,常常一夜无梦至天明。
但是,每当听到那个人有关的一切,他的平静便轻易被击溃,甚至透露出一种自我厌弃来。
他讨厌不受控的自己。
何以安裹在柔软的被子里,任由思维渐渐模糊。在梦中,他又回到了故事开始的时候。
彼时他们还是邻居,关系显得比一般人更为亲近。
至少,何以安是这么觉得。
他们二人卧室的窗户相对,何以安经常透过自己那扇飘窗,偷瞄对面伏案学习的少年。
何以安最喜欢的就是夏天。
他出生在冬季,生下来就有些先天不足,身体畏寒又怕冷。
夏天的温度让他感到温暖。
而且,夏季的林家总会换上轻薄的窗纱。
他得以在声声蝉鸣中窥见更多林清阳。
*
何以安的父母很忙。他们毫不在意地把他丢在家中,追求着世俗的成就或美化过的理想。
他们给他充足的物质,却吝啬给予他时间。
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渴慕对面那盏暖光的灯光,这是他冷寂夜晚中的一点慰藉。
他想象着灯光里的父母温情,想象着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想象着偶尔发生的争执场景,和其中缠绵着的深沉而厚重的爱。
他没有见过窗子里的主人,也不需要知道他的样貌和名姓。
这是他的孤独绮梦,亦是幻想中的他的窗。
但命运的潘多拉魔盒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间打开。某天夏日的傍晚,他意外见到了窗户里的人。
晚风带来夏日的气息,对面那个人侧坐在飘窗之上,鱼缸反射着落日的余晖,呈现出令人心惊的美丽来。
何以安看不清他的表情,悠悠香气在空中浮动,幻想的绮梦被打破,成为了具象化的美丽图景,引诱着他去探索更多。
他忽然理解了母亲一直追求着的抽象的虚无缥缈的事物,那是挂在客厅的那一幅《夏》。
自这个夏日傍晚伊始,那扇窗有了不同的意味。日子一天天过去,瞧见窗户里的那个人似乎成为了更重要的事。
他把这定义为,每天进行的必要日常活动。
他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知道他养了一缸鱼,知道他洗完澡后会靠着窗台给鱼喂食。
何以安有些迫切地丰富着自己的观察日记。与此同时,心中不可名状的道德感占据了高峰。
何以安将自己的视线隔绝在两道飘窗之外。
他觉得自己做得很隐蔽。
因为对方从来没有回望过他。
*
何以安和朋友吵架了。
准确来说,他认为的朋友,或许称为同桌更合适,单方面地拒绝和他沟通。这让他正常运转的校园生活出现了差错。
青春期的躁动总会让情绪的火种轻易点燃,并且不知道如何熄灭。何以安虽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仍然试图去沟通,去拯救挽回这段岌岌可危的友情。
从课间的示好到课上的纸条传递,他所释放的一些信号都被无情的冷暴力打回。不解和愤懑,夹杂被拒绝的痛苦,激荡着叫嚣着,升级成为一场激烈的争执,最终沦为单方面的发泄。
他不理解的东西太多了,一切的一切总是在对他说不,总是将他关在门外。
对面的窗里,那个人在安静的看着书,何以安望着望着,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忽而又感受到了上天的眷顾,决心为他的友情再争取一次。
何以安将内心的疑惑与不安都写在了纸上,在这个年纪,他愿意为了自己珍贵的友情吐露自己的心。
将洁白的信纸收叠进信封,何以安静静地将信投进同桌的抽屉,安静等待回复。
可他始终也没有等到回信,同桌的冷淡依旧在继续,他逐渐失望,想要逃离这片令他感到痛苦的区域,但是不被允许。
来自小群体的情感孤立和情感霸凌,这是当时的何以安所不能够理解的东西。
排山倒海的情绪淹没了他,何以安再也忍受不了,拽起书包就跑出了教室,全然不顾他人惊疑的目光。
他跑进体育馆,将自己关在器材室,抱坐在角落里。昏暗的灯光下灰尘浮动,老旧的器材散发着腐朽的气味,何以安终于无法忍受,放声大哭起来。
他哭了很久很久,哭到鼻子不通,何以安摸了摸书包,没有找到纸巾。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听到外面传来的体育课的嘻闹声,觉得自己尴尬又可怜。
正当何以安踌躇着不知道是否要迈出这间屋子时,器材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一双眼睛望向了他。
那是他每日描摹无数次的一双眼睛。
骤然的相见令何以安不知所措,连刚刚奔涌的情绪和眼泪都停息了下来。
“林清阳,找到排球了吗,要帮忙吗?”一道男声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默。
何以安盯着门口的方向,只觉得心脏突突直跳。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何以安的心跳越来越快,思考着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突然间,器材室的门砰得一声拉上了,屋子里重归昏暗。与此同时,冷冽的嗓音响起,“已经找到了,不用帮忙。”
门口的人似乎是摸不清楚头脑,看着闭合的门说道:“那我先过去了,你清点完打个钩就行。”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何以安刚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垂着头看着脚尖,不知道如何解释目前的情况。
一张纸巾递到了他面前,“先擦擦脸。”那声音并不温柔,却让何以安平静了下来。
“谢谢你。”
“外面还有几分钟就下课了,你可以等一会再出去。”说罢便不再言语,径直走到排球筐前,开始清点。
“嗯,好的。”何以安捏着纸巾,胡乱擦了擦脸,又擤了擤鼻涕。
叮铃铃铃--
下了铃声响起,外面先是喧哗,渐渐复归宁静。
林清阳清点好最后一个排球,在纸上登记好,转头面向何以安。“下课了。”
何以安应了应,二人一同向门口走去。明晃晃的灯光洒进昏暗的室内,灯光下,林清阳的身影越发清晰。
“等一下。”林清阳的声音再次响起。何以安不解地抬起头,发现林清阳微皱着眉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何以安发现自己原本完好无损的手面,不知何时被划破了。
血液已经变得干涸,何以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应该是刚才在器材室不小心被铁片剐蹭的。”何以安用手里的纸巾按压着手面的伤口,有些漫不经心,却见林清阳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去一趟医务室吧。”
何以安没来过学校的医务室,也不知道在哪里,无助地绕着体育馆转了两圈,又碰上了从办公室回来的林清阳。林清阳看了看他还未包扎的手,猜到了他没有找到地方,许是同情心作祟,抑或是单纯地乐于助人,林清阳最终还是把何以安领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的老师不在,林清阳让何以安登记了信息,又翻出了应急处理箱。冰凉的碘酒落在伤口上,勾起一丝麻痒。林清阳的手很稳,很快就完成了包扎。
“谢谢。”何以安道:“我叫何以安,是高一的,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所以……真的谢谢你。”
“高三,林清阳。”
医务室门口的紫玉兰在风中盛放,大而艳美的花朵窥进窗子,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
*
这段小小的插曲并没有改变何以安的生活轨迹,他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整理心情,重新面对已经变了味道的友谊。
他将原本的友人定位为连普通同学都不如的陌生人,把所有多余的情感和情绪都收敛干净,并请求班主任更换座位。他和同桌的关系经由上一次他的愤怒逃离已经被班主任所知,但她觉得无非是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不值得重视,没有答应何以安更换座位的请求。
何以安并不气馁,他在逐渐适应将自己抛弃的东西视作空气。一段时间后,他已经不会因为他的同桌再心起波澜了,尽管在很久的以后,他的同桌终于给他回了信,何以安也没有拆开。
毕竟,已经不重要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