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他浑身都被冷汗浸湿，像一条刚出水面的鱼。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全部光线，屋子里昏沉沉的。
何以安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床头的水已经冷掉，何以安裹着棉睡衣，穿着棉拖鞋，给自己又冲了一包感冒冲剂。
打开手机，一时之间各种未接电话，信息留言全涌了进来。
催他审批合同的，要求提供法律意见的，提醒他按时参加会议的……
合着工作软件显示的请假标志形同虚设。
平时催了多少遍都不慌不忙，这会请假了倒是都跳了出来，一个比一个急。
何以安叹了口气。
他很想不管不顾，但有些好事者又会说他“不配合工作”，在郭涛那边给他穿小鞋。
这会儿还是要捡一些重要的信息先回复。
何以安感觉这假请的一点也不值。
等到何以安再次从电脑面前抬起头，已经是两个小时过去了。
久未进食的胃部发出抗议，考虑到自己算是个病人，何以安决定，给自己煮碗鸡汤面。
得益于几年的独居生活，他的厨艺已经大有长进，再也不是那个被吐槽只会下面条的人了。
水开了，何以安下意识地往里面倒了点白醋。
何以安有些懊恼地扶住了脑袋，想到郭涛发来的参会信息，他决定给自己再请几天病假。
冬日的夜晚静谧，何以安惯例给疗养院打了电话，询问了母亲的近况。
放下电话，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力。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做了无用功，即使他年岁日长，已经成长为社会意义上的成年人，他依旧无法控制情感的流向。
他自囚般地把自己困在原地，给自己套上自以为坚固的玻璃罩子，把所有来自他人的示好挡在外面，以为这样也可以把林清阳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却忘了他早就有了自由出入的资格。
＊
何以安最终还是请了病假。
他在深夜发起了高烧，给顾雯打了个电话，请她帮忙叫救护车，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等到何以安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了。顾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玩手机，时不时看一眼他的点滴。
“醒了。”顾雯看到醒来的何以安，“你发烧到39度，差点都要烧成肺炎。”
“我……”何以安一出声，发现嗓子干涩无比。
顾雯帮他摇起靠背，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谢谢你，顾医生。”
顾雯瞧着有些生气，何以安不敢触她的眉头。
“何以安，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明明知道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受寒，你是不是偷偷骑电动车上班了？”
面对顾雯的质问，何以安自知理亏，嗫声道：“我觉得天气还好吧，而且我穿的很厚。”
“很厚？昨天的雪那么大，你是不是自己嫌命长，还敢骑车子上班。”
“电动车比较快嘛。地铁人多，我不喜欢。”
顾雯叹了一口气，对于这种不遵医嘱的病人，再好的医生都没辙。“你得修养几天，彻底好了才能去上班。你别忘了你可不是一个人。”
何以安的神色淡了下来，不多时又转为微笑，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好好休息。
顾雯有些奇怪，何以安之前总把工作放在第一位，这次竟然如此好说话。“你转性了，该不是有什么瞒了我吧。”
看着顾雯不信任的神色，又想到自己的“前科”，何以安马上补充道：“真的，保证请病假，你可以每天监督我。”
“行吧，那你休息吧。被你折腾的我一夜没睡好，我得马上去补觉。”
何以安有些歉疚，“是我不好，总是折腾你。”
“谁叫我欠你的呢。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
顾雯撂下一句话，打着哈欠离开了病房。
何以安是在刚来W市的那一年认识的顾雯。
当时他正骑着电动车四处溜达着看房子，他不想花中介费，只能一家一家小区的逛，看墙上贴着的租房信息。
他在一个巷口处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
何以安走近，正看到顾雯披散着头发，光着脚朝这边跑来，后面跟着一个面色凶狠的男人。
顾雯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救星，“救救我，救救我！”
“好啊，你这个贱人，又开始勾搭别人了是吧，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还没等何以安反应过来，那个男人就朝他冲了过来，何以安下意识地反击，二人扭打在一起。
何以安虽然体型没有对方魁梧，但他在大学阶段被逼着练了点搏击术，二人一来一回也是分不出胜负。
顾雯捡起一块大石头，趁其不备给了对方一个重击。等到何以安费力推开晕倒在他身上的人，只见顾雯已经瘫倒在了一侧。
他一边抱住失魂的女孩儿安慰，一边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你知道吗，他是变态。他跟踪了我好久，总说我是他女朋友。他……他”
“都过去了，别怕，他不能再对你做什么了。”
抱着身边的女孩，何以安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也开始失温。他看到眼前的女孩一脸惊恐地看向自己的腹部。
黑色的羽绒服变得湿润，红色的温热液体，浸透了他脚下的薄雪。
何以安挺庆幸，自己救的是一个医生。
他因为顾雯的紧急处理活了下来，也因此结识了一位好朋友。
在W市的这些年，顾雯里里外外帮了他很多，包括给何以安的母亲郑丽文联系疗养院，介绍医生，照顾生病的自己，他实在是感激她。
虽然顾雯总说他的感激是在戳她的肺管子，因为在冰天雪地里躺了挺久才等到救护车，何以安留下了不能受寒的后遗症。他本就怕冷，现在身体受寒更容易感冒发烧。
顾雯开玩笑地说，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她可以勉强以身相许。但何以安知道，这是顾雯的愧疚。
况且，他已然了解，夹杂着愧疚的感情是多么沉重。
＊
何以安没来上班这件事在部门内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何主管是法律部最热爱工作的人了。这是部门内两个年轻人的一致看法。
如果一年365天，相信何主管可以工作366天。当然，有时候一年确实有366天。
郭涛也有些着急。原以为昨天何以安不舒服，最多半天时间就能回来。谁知道这次他竟然连着请了5天的年休假。
马上年底考核汇报，何以安这是给他添堵呢。郭涛按捺住内心的不满，想着有什么法子能让何以安自愿提前结束休假。
和辰阳集团的战略合作筹备会议下午就要启动，郭涛还准备让法律部在这次合作中大显身手，来给自己的履历增添辉煌一笔，谁知道关键时候主要人物不在场。
这次的合作，辰阳集团对法律工作特别重视，要求成立的工作小组必须有法律部人员全程参与对接。
和辰阳集团的合作关系着公司下一年度的业绩，可以说是年度头等大事。分管领导已经指名让何以安担任对接人。
郭涛有些头痛，下午的会议通知要求各部门对接人也要参加，而且参会人员名单已经报了上去，何以安这时候缺席，反而显得法律部不够重视。
想了半天，他主动联系了筹备会议联络人，说明了法律部下午出席会议的人员请假情况，没想到不多时，辰阳集团那边竟亲自来了电话。
“郭总，您好。关于下午会议贵部门的具体对接人，请问是何原因无法亲自参会呢？我们这边希望参与法律工作的人可以全程跟进。”电话那头的声音礼貌且温和，内容却让郭涛有些头皮发麻。
郭涛没想到，只不过是员工缺席，辰阳集团竟然亲自打电话来询问，在他看来未免太小题大做。但客户大于天，他也只得陪着笑脸，解释道：“实在是事发突然，何主管他生病住院了，目前在医院休养，下午的会议确实没办法参加。”
电话那头顿了顿，似乎是在和谁汇报。过了十几秒，声音再次响起。
“郭总，我们这边还是希望何主管能够参会，我们可以开视频参会链接给他，我们的领导很重视法律工作，还希望您这边可以理解。”
挂了电话，郭涛有点发愁。辰阳集团要求一个病人带病参会，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连他都有点拉不下脸给何以安提这个要求。
万幸的事，何以安已经退烧了。在郭涛说明来意后，他还是同意了通过视频参会。顾雯对他的做法表示无语，并勒令他绝对不准擅自离开医院。
何以安知道，他之所以参加会议一是不想让郭涛为难，二是确实出于对工作的责任感。
还有一层原因，他隐约知道答案。
如果隔着屏幕，缩在小小的视频框中，他也许能够更加自如地面对如今的局面。
单向的观察总好过双方的互动，工作的联系已经无法避免，但他不想在林清阳面前暴露多余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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