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安点点头,离开时深深的看了一眼山虞。
后者对她吐着烟圈,半合着眸子,左手处是一大捧开的正盛的娇荷……
夜深了,不时深巷子里传来几声狗叫。
木先生懒洋洋的捏着烟杆儿,靠做在木制的太师椅上,昏黄的烛光晕染在周围,半合着一双眸子,无端的多了些神性。
茶货老板站在在其身侧,佝偻着身子,不时的在杯子里添上新茶。
木先生微微侧身,指尖掐着烟杆儿,眉眼模糊在弥散的烟雾里。
他嘴角带嘲,说:“用于生存的东西没了,它们就开始吃人了。”
“您说什么?”茶货老板的动作微微一顿。
木先生摇摇头:“没什么。”
茶货老板不知道,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有些东西正连着黑色的雾气一起升腾,一直蔓延到木门一侧,仔细点儿还能看到一棵扎在水缸里张牙舞爪的钵莲……
大抵是死人的缘故,安城人各个心神不宁,生怕惹上些什么脏东西,有些甚至一大早就关上了铺子门。
路上佝偻着身子的疯婆子喃喃自语,见着过路人,就会凑上去,问:“给我些水吧。”
茶货老板对林幼安道:“她脑子里长个东西,医师们都说活不长久了。”
乌鸦们停在树叶上,时不时的扑腾几下翅膀。
“长了什么?”木先生问。
茶货老板支支吾吾的,左右看了看没人,才说出了声:“莲子在她脑子里发了芽。”
林幼安和木先生对视一眼,压低了声音:“吃的哪里的莲子?”
“芙蓉池子里的。”茶货老板轻道:“怪事发生的太多了,所以一般情况下没人敢轻举妄动。”
林幼安手指一僵,不由得想起了昨日坐在山虞身侧剥莲吃的孩童。
她扯了扯木先生的衣袖,仰头:“你还能认得出昨日里剥莲蓬的孩子们吗?”
“大概是认得出的。”木先生顺势低下,睫毛在眼睑下打了暗影,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幼安想让我帮忙?”
林幼安嗯了一声:“莲花妖有问题,山虞也有问题,就连毫无违和感的孩童,看上去都像演戏的,可正常情况下,在下着大雨的天气里怎么会没有父母亲人来接?”
“哈。”木先生轻笑一声:“幼安真是心细。”
茶货老板听得有点儿头脑发昏,嘴唇动了动也插不上什么话,眸光一转,看向了要水的疯婆子。
她已经要到水了,正汩汩的喝着,却像是怎么也喝不够一般……
林幼安和木先生在茶货老板的带领下,挨家挨户的找到了天黑,直到一位妇人听着木先生的描述若有所思,慢腾腾的说:“听着倒像是隔壁家的林二哥儿,但是你们从哪看见的?人早在两年前就溺死在荷花池子里了。”
林幼安皱了皱眉,下意识的看向了木先生。
妇人接着道:“可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我听说也有人看见过,那个疯疯癫癫到处要水喝的疯婆子,嘴里可有不少真话。”
“怎么说?”林幼安问。
茶货老板喃喃说:“我一直以为都是些胡话。”
“也只有你们这些人不信邪。”妇人摇摇头,将手里的衣服晒好:“自从那个卖鸟的商人死后,塘里的莲子莲藕谁都不敢吃,之前来过一个道士说塘里的东西会在肚里生根发芽,一直穿到脑子里,最好别碰。”
“那个疯婆子就觉得这是假的,跑去摘了好些回家煮着吃,第二天人就疯了,嘴里嚷嚷着有什么莲花妖来寻仇了。”
木先生似笑非笑,手里拨动了两下烟杆儿:“为什么说妖怪是来寻仇的?它寻的又是谁的仇?”
“那个疯婆子说……”妇人声音压低了些:“是买鸟的商人在水里放了不干净的东西。”
“哗啦”一声,大雨毫无征兆的倾斜而下,打在了林幼安的掌心。
恍惚之间,她看到了墙角处缩回去了半截嫩绿的触手,柔软的就像是随意捏扁的面团。
木先生忙拉着林幼安的手进到屋檐下躲雨:“怎么突然间不知道动了似的?”
林幼安笑着摇摇头:“没事儿。”
妇人忙把衣服收到屋里:“今年的雨下的似乎多了些,我这衣服才刚刚晾上。”
林幼安心里不自觉的发慌,盯着墙角,被雨水浸透湿的青石板缝里冒着几根绿芽,走过去的时候,说不定能刮到她裙摆上精致的刺绣。
“啊!”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恐惧的尖叫,油纸伞轰然落地,滚落到了墙角。
林幼安面色一顿,抬脚冲了上去。
木先生把玩着手腕处轻响的铃铛,慢悠悠的跟在身后:“是出了什么事吗?”
死人了。
林幼安停住脚步,沉着一双眸子,看着地上软塌塌的尸体。
因为下雨的缘故,尸体的脸上溅了些泥水,脖颈上流着的血,顺着水流浇出去很远。
更重要的是,她的灵魂没有了。
“是妖怪?”木先生问,他捡起来地上的伞,抖落了水,盖住了尸体的脸。
噼里啪啦的,雨水打的很急。
“嗯,这样的杀人手法是人类做不出来的。”林幼安点点头,若是方的才声响没有让他们听见,说不定留下的就只是一截手骨和一滩血迹。
“是莲花妖?”
“嗯。”林幼安从尸体的脖颈出抽出一条如同头发丝般的藕丝,鲜红鲜红的浸透了血水:“看样子,有人带着莲花妖上岸了。”
“轰隆!”
雷声滚滚,一时之间响破天光,印上了木先生的半张脸。
雨水从他的额角滑落,一直掉进脖颈处的衣襟里:“幼安,看来楚席是真的没死。”
“安城向来多雨,莲花妖又赖水而生,若不是人用着烂法子,也断然不会将妖怪带到岸上。”林幼安站起身,裙摆上落了泥泞,但一双眼睛却黑的发亮。
这时,妇人带着一群人过来了,着急匆忙地拿着破草席子将尸体一卷,扛在了肩膀上,雨伞被扔到一旁,裂了一个角。
林幼安问:“葬在什么地方去?”
男人扛着尸体:“还能是哪?这家人没银子,女娃娃又没嫁人不能进祖坟,裹个草席埋在莲花池子旁,也算是个有个住的地儿了。”
“找个好地方吧。”林幼安张了张嘴,给男人手里扣了一锭银,转身悄声对木先生的说:“你觉得莲花妖有没有吃饱。”
木先生轻笑一声,眸光里印着她的影子:“没有。”
林幼安点点头,淋淋的雨落在了肩头。
疯婆子不知何时到了这里,张开双臂迎着风雨,喃喃道:“罪孽,这是罪孽。”
林幼安转头望去,正瞧见疯婆子对着她笑:“他们在水里倒了红红的东西,我尝了尝,可甜啦。”
“他们是谁?”
“可甜啦。”疯婆子露着一口黄牙,陡然脸色一边指着林幼安:“这是罪孽!你们都会遭报应的,下一个就是你,下一个!”
大概是疯婆子的眸光太过于怨毒,林幼安打了个寒颤。
木先生走过来,柔柔的笑着挡在她跟前:“可是吓着了?”
林幼安摇摇头:“没有。”
“妇人说她嘴里有不少真话,幼安可是察觉出了什么?”
林幼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着笑眯眯的疯婆子说:“若是真的疯了,可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疯婆子张开手臂,眼睛似乎清明了些,将身子背了过去:“这是罪孽……”
木先生轻笑一声:“你说的对。”
那么,接下来,就只有等了。
安城的雨,下的时间很长,滴滴答答的一直到傍晚,落在荷花池子里,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和林幼安预想的一样,即便是收了银子,尸体也并未没有被埋进地里,用草席子一裹,露出了发白且挂着泥水的手臂。
林幼安和木先生远远的看着,乌鸦就落在他们身后。
木先生问:“你笃定莲花妖会过来?”
“不笃定。”林幼安说:“我只是感觉,它饿了。”
四处寂静,毫无烟火,枝丫上嘀嗒着雨往下落,微风吹过来时,林幼安只觉得冷。
“你怎么不害怕?”
木先生摇摇头:“为什么要害怕?”
“妖怪会吃人,一不小心就会丧命。”林幼安抬眸:“很多人,一提到这个话题都会避之不及。”
就像她小时候,走在街上都被叫声小妖女。
“幼安不会弃我于不顾的。”木先生微微一笑:“不是吗?”
林幼安眯了眯眼,手指扣着拍子:“你说的对。”
话音刚落,无数的黑鸦冲天而起,睁着一双红色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他们。
林幼安手里握着长剑,衣袖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瞧瞧,它是真的饿了。”
“可惜,我神魔也看不见。”木先生顺着她的眸光望去。
远远的就是一片摇曳不停的娇荷。
莲花妖落在水里,缓慢的往上爬,娇美的像是南海不常见的鲛人,浑身雪白,呲牙着红唇,手里还捧着一块儿不知名头骨。
它的身体很软,好似还没有生出骨骼,爬的时候,腿脚被碾碎了般塌落在身后。
“汪汪汪。”
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狗叫,像是有规律一般,两声连着一声。
忽的,乌鸦盘旋而下,尖锐的喙嘴直挺挺的冲向木先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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