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也看见，当时小结界中的人蠢蠢欲动，只要我们没能坐住，遭殃的是留在驻扎地的千千万万个弟子。
西部出现异象，我第一件事想的就是这个。也怪我着急，当时弟子们只看到树巢完好，传回消息，我没有让他们再仔细观望一会儿，立刻要求先解决小结界里的事。想来是他们到的早，前脚刚走，树巢才坍塌。”
其他门派的弟子被树巢坍塌的威力震晕，一个时辰后传来消息，那个时候已经开战，没人有功夫看普通弟子传来的消息。
涂鹤脸上闪过一丝愧色，很快沉下去，为白眉派一尊的威严取代：“但若再让鄙人做一次选择，绝对还会这么做。”
“毕竟千红化泪再厉害，也不可能逃出两阳太仪结界。等灭了邪修，细细找就是。也请诸位不要担忧。是仙盟的，迟早是仙盟的。尽快消灭小结界中的邪修才是要务。”
“可如果，鬼金羊出现在这里，也势必要拿下千红化泪呢？”饮金忽然问。
出现在两阳太仪结界中的邪修多为千红化泪而来，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由于仙盟在千红化泪周围埋伏，引邪修出洞时，并未看到鬼金羊的踪影，误以为他只是恰巧出现在结界里，并不与他们为敌。
现在想来，他们绝对错了。
魔头父子劫走百花堂的凡人女孩时，那小魔头亲口说了“千红化泪不见，咱们慢慢找就是”，可见分明是奔着神树来的。甚至在暗处坐观上壁多时，只等坐收渔翁之利。
“那也是小结界问题解决后的事……倘若势必与鬼金羊为敌，请来三大宗门掌门也要灭他。”
涂鹤抬眸，眼底的决绝落在众人眼里，叫他们无话可说。
陵游在对付魔头的事上难得没跟他意见相悖，她及时也想到这一层，认为先对付小结界里的邪修是明智之举。待长老们遣返，她想追上平泽，被涂鹤叫住。他身边还留了饮金。
“有什么事吗？”
涂鹤点点头：“剩下两日，小结界内的邪修注定会不安分，本想让平泽继续负责隔开两道结界，我们三人轮流日夜监视。然而饮金对千红化泪的事更关注些，此刻恐怕无法安心。不如你我二人负责，如何？”
未等陵游开口，饮金先一步道：“原来涂鹤长老为了这事。”
他看一眼陵游，握紧手里拐杖：“你放心，两阳太仪结界尚在一日，千红化泪便不会插翅而飞。老生信得过诸位同僚，更不会因此如履薄冰。该如何安排，老生都会配合，不好劳烦二位。”
陵游见他十分客气，脸上语气软了三分：“金先生不要逞强。”
饮金没再说客套话，只认真望着她，摇摇头。
陵游会意，去看涂鹤。
“既然如此最好，咱们照原计划行事，不要乱了阵脚。”
“自然。”陵游点头，随后想起什么，“那个雪滇国的女孩本是我顺手照看，不想被鬼金羊劫去，想来凶多吉少。实在对不住。”
“她擅闯红枫林，自有她的命数。”饮金对此不是十分在意。
正邪交战，仙盟诸门下得意弟子死了也是有的，没人在意一个凡人死还是活。那个女孩非要说有特别之处，不过是和百花堂首席弟子宋有青有几面之缘，宋有青又心善，三番两次护着。
陵游不再说什么，心底倒是比他多惋惜一会儿。
这么个伶俐的丫头，可惜是个凡人，命比纸薄。要是有灵骨，天赋不错，她真愿意收了做徒弟。
还有平泽今日的反应，隐隐有些不对劲……
饮金回到聚宝门的驻扎地，温云良带着弟子们收拾残局。早上打起来太突然，地上的帐篷无不损坏。
“师尊。”温云良走过去，发现老人眉头紧皱，“您有心事？”
虽说涂鹤先对付小结界中的邪修没有做错，可这件事中处处透露出不对劲，使他产生不好的预感。
那个小魔头说千红化泪失踪时，为何平泽比他更慌张？而涂鹤，哪怕有两阳太仪结界在，未免也淡定得过头了，好似……根本不在意神树去向。
千红化泪的树叶千金难求，三大宗门拿的是大头。涂鹤眉头不皱一下，出于心性稳重勉强说得过去……可涂鹤依照稳重的性子，方才提出的建议未免有些无礼。
仙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涂鹤替他解忧分难，要他稍作歇息。实则显得他饮金对仙盟不信任，才担忧到误事的地步。
何况百花堂和聚宝门的关系微妙，涂鹤是知道的。
聚宝门实力不及百花堂，参加仙盟早就做好对百花堂多忍让的准备，要不是这次派出的陵游仙尊豪爽不拘，一路来不知会闹多少矛盾。
断没有让陵游替他值守的道理。陵游不在乎，百花堂其他长老得知，事后要拿此做文章。涂鹤难道不知？
仙盟决定合力弑邪前夕，掌门曾召他去提点过几句。
“观今西洲，龙困浅滩，两虎相争。若其中一虎受豺狼环伺，则胜负可分矣。饮金，你此去首先要保证不让聚宝门淌这浑水。”
饮金细细回味这一番话，心中渐渐没了底。他年纪大了，脑袋也有些糊涂了，竟看不清其中缘由。
他向温云良摇头，只说无事，指导他改善近期的运气方式。
“听说那个凡人死了？”温云良犹豫再三，还是询问。
“被鬼金羊掳去，凶多吉少。”
“宋有青的性子，会任她被抓走？”他一向冷冽的语气中透着怒意。
“当时各宗门的子弟临时撤走，把她忘在楼阁里。”饮金眯起眼睛，看出徒弟眼底的担忧，语气冷下来，“人各有命，随她去吧。你别太孩子气，总为这些小事纠结。”
他一向倨傲较真，可也是最看重人命的。
温云良指节用力，最终松开：“是。”
钱江下游，渔神鉴养于水上，吸收江中水气精华。平泽闭目养神，忽感应到一股力量冲撞在小结界与两阳太仪结界之间的屏障上。
她心口一痛，吐出一滩淤滞黑血，被大浪卷走。很快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方才灵气逆行导致水幕断裂，她为防止域中域形成，不顾体内乱撞的灵气，立即重铸水幕，导致丹田留下隐伤。
两阳太仪结界收回之前，她绝不能再露出异样。
乐前昭行走在乌凉山以北的红枫林里，四周血腥弥漫，林中妖兽不敢上前，被她手里一把锈剑传出的余威震慑住。
然而女人身上并没有灵气波动。它们仅有的灵智告诉它们，这人和上次闯进来的凡人不同，多半是个修为极高的隐士。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花大褂老头，手里寻龙盘的指针不断晃动，身上虽有灵气，可修为平平，不是高手。
“这只寻龙盘还是你当年留下的，十分灵敏。”赵柏长戴副眼镜，手指摆弄指针，眼睛离得极近。
当年乐前昭修为尽废躲到此处，是赵柏长收留了她，帮她在凡间安置个住处。作为回报，她纳戒里的奇珍异宝都给了赵柏长。
两人窝在偏远的古登城里多年，从不问彼此经历，有了些默契与交情。
“我还以为你早卖光了去换药材。”
赵柏长呵呵一笑：“不论是卖这些还是买珍贵的药材，都太惹人注目了。不如留着做个纪念。”
他找出有涂改痕迹的旧版地图做对照，看看前方。
“似乎是在钱江中游。那丫头怎么会到钱江里去……”联想到乌凉山妖兽埋伏，危机重重，一个凡人孤零零进来，很可能进了某只水兽的肚子。
赵柏长看着孩子长大，对她有些感情，神色不由得凛然。
“老头子，咱们加快速度。”
两人一边警惕周围邪修出没，一边朝钱江靠近。
钱江底下湖底洞如岛屿散落，乐无涯被捆绑在最靠近上游的洞穴内。周遭流水湍急，即便逃出洞，没有修为、不同水性者也难上岸。
羚儿在水边聚了火堆，鬼金羊抓来的灵鹿绑在上面烤，散发出阵阵肉香。
半枚辟谷丹的功效已过，她饥肠辘辘，盯着少年手里的鹿肉。
“把千红化泪交出来，我放你出去。”羚儿脱下黑袍，露出纤瘦的身子，看起来比她还弱不禁风。他把手里一串烤肉送到乐无涯面前晃了晃。
脑子里传来繁真的喋喋不休声。
她痛苦地想捂住耳朵，只能把头贴在石壁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乐无涯看出来，羚儿根本无心与她成亲。
可如果迟迟不说出神树下落，他还是会听从父亲安排，把她变成他背上一块肉，到时候彼此心意相通，她想什么，他都能知道。迟早繁真被她放出来，带着她一块死。
除非这时候有人把鬼金羊从江边引开，给他们逃命的机会，且在林子里藏到两阳太仪结界收回，方能逃出生天。
否则落到仙盟手里，还是这个结果。只要她和繁真的性命还绑在一起，活下去的机会十分渺茫。
可现下谁会来救她？
趁烤肉从嘴边划过，她终是没忍住，往前猛地一扑，摔在地上，肉香在唇齿间蔓延。
羚儿被她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手停在腰间片刻放下，蹙着眉毛，有些无语：“臭不要脸。”
“再问一百遍，我也说不出神树下落。只看你善心大发，想叫我做饱死鬼还是风流鬼了。”她吃得迷迷糊糊，说话口齿不清。
羚儿犹豫之际，又听她释然地说：“像我这样没有灵骨的凡人，走到哪儿不是任人拿捏。若真变成你背上一块肉，日后沾你的光，说不定是件好事呢。”
听见“凡人”二字，他有所动容。
“我也是凡人，没有灵骨。”
乐无涯见这是个跟他攀谈的机会，顺势叹一口气：“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君仙子，谁懂没有灵骨的苦处……可我有一点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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