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羽密睫轻动,似在红宝石上覆了层霜,不似凡物,也不太看得出人类情绪。
少女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并不拘束。
常年的孤寂使他下意识对人排斥,只是这次没有。
“你说。”
“你爹是鼎鼎有名的流沙河河主。即便你没有灵骨,也有的是法子让灵骨再铸,或修不用灵骨也能变强的邪功,为什么甘做个凡人?”
谁知他不喜被这样问,沙哑声变得冷漠:“问这个做什么?”
乐无涯有些紧张,迎上他的目光,温和笑笑:“我想知道。你不说便罢了。”
潭中不时有生着刀鳍背的怪鱼越过,泛着腥臭味,两边腮缝翕张,带出低吼声在湖底洞闷响。
“何必再死更多的人。”他的声音低下去,转身留下背影融入黑暗,话音没在怪鱼的吼声里。
世上没有灵骨却想挤入修真界的凡人数之不尽,恐怕没人相信他一个在鬼城流沙河生长的人会看淡这些。
灵骨再铸,并不是让世上凭空多一个能修炼的人,而是把别人的灵骨挖到自己身上。转移过后的灵骨会消磨耗损,被挖去灵骨的人则精疲力竭而亡。
再说邪道中不用灵骨也能修炼的法子,无不需要付出别的代价,得烧别人的骨、魂,如赵延七一般。这些他都不愿意。
他阿爹心狠手辣,待他是极好的。这辈子看着他阿爹杀人修炼,从不阻拦。但懒得叫更多性命折在自己手里。
这说不上心善,是给自己留个念想。偶尔想做对普通人家父子时,不会惶恐手上沾了太多血。
羚儿低下头,几缕白发顺着肩膀滑下去。
他本是个庸庸碌碌,优柔寡断之人。
羚儿言语间还不肯放过她,可也动摇了,怀疑她跟神树没有关系,不想误杀好人。
他的脾气古怪孤僻,偶尔存着几分善念,提到残忍的人头移栽术时,不容得她说半分不好,否则杀心顿起。乐无涯实在难跟他套近乎。
其间鬼金羊来过几次,备齐九头灵兽聘礼,去了几十步外最近的湖底洞,布置洞房花烛。再就是赵延七几次三番来,对着乐无涯落井下石几句。
只是这次他的话连着羚儿一块骂了。
“你也只配做我这没出息的侄儿背上一块肉——”
“啪!”羚儿手里的木签子摔在地上,他双目圆瞪,因脸本就苍白,也看不出是否被气得更白了。
“你说什么?”他嗓音一凛质问。
赵延七没太把他当回事,语气稍顿,又絮叨了片刻才停下:“侄儿你别生气,我这人说话没个把门,你也不是不知道。”
羚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态度强硬。
“你没有教养,就该学了教养再开口。我爹好心赏你条出路,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一口一个侄儿。我自认没有你这样没教养的叔叔。”
乐无涯被骂习惯了,这种情况下没法有脾气。见两人吵起来,她有些幸灾乐祸的扬起下巴,脸上不动声色。
赵延七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挠了挠头找台阶下:“哎呀这——”
他是邪道后起之秀,罕见的自成一派的天才。从来不把弱者放在眼里,连唯一的亲弟弟还活着时,除了赏口饭,也没给过好脸色。
从鬼金羊对他表现出几分器重后,赵延七先是对他这个不要灵骨也不修邪功的儿子十分惊讶,不过几日轻慢起来。全无当日被他从宋有青手下捡回一条命的感激之情。
羚儿孤僻内敛不说,鬼金羊不当回事,他便愈发放纵。
此刻羚儿像是忍无可忍了,怒视着他。
“这什么这,不会说话就回你的洞府打坐去,别来招我厌烦。”
赵延七被他这样没出息的追着骂,十分不服气。
一个流沙河的少公子,没有学到鬼金羊的半分本领,邪道看不起他,正派未必高看他一眼。他至今十多岁,只学了点阵术符术的皮毛。
赵延七自诩鬼金羊若提拔继续自己,能比亲生的儿子更有脸面。
“对你叔叔放尊重些。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
“我不需要这样的本事。”
“你瞧不起我?”
赵延七意识到自己竟被他看不起,一时冲动想要动手。羚儿抓着腰间黑符,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一道声音及时喝止。
“早知打一场,何必来呢。赵大爷当年也不是主动杀人作恶。今日有人不必被世道逼着下海,你却左右要贬低一嘴。若真心把他当侄子,该替他高兴才是。”
乐无涯看够了戏,张口劝架。她从思年那里听说了邪道一些赫赫人物的往事,其中就有赵延七。一句话准地戳了两个心窝子。
两人皆是一愣。羚儿一双清秀的杏眼瞪大,薄唇下意识抿紧。他知道这姑娘的嘴有几分厉害,没想到会替自己说话。且说的和他想的不谋而合。
赵延七也下意识为这番话思索了一阵,很快意识到脸上挂不住,甩着锁链向她靠近。
“什么东西,也敢在爷爷面前巧舌如簧?”
羚儿及时拦住,语气强硬地下了逐客令。
“我阿爹正给她备礼备洞房,你怎么也不该伤她。再在我的地盘无法无天,叫我阿爹来。咱们走一个,留一个,看我阿爹要你还是要我。”
他头一回用鬼金羊来压赵延七。赵延七眼神躲闪,识时务地怕了。
“谁要对她动手,求我我还懒得,哼。”
羚儿盯着他跳进潭里不见踪影,胸中有一口气堵着出不来。早知道赵延七这样讨人嫌,那夜他不如躲在暗处,任赵延七被赶来的仙盟子弟就地伏诛后空手而归了。
现在留着赵延七,又误事又气人。
“小公子,消消气。我知道你心善,别和他心里过不去。”
乐无涯无奈摇摇头,苦口婆心道。羚儿的语气僵硬,却比之前对她和善了几分。
“我不是什么小公子。你叫我羚儿。”
“好,羚儿兄弟。”她爽快喊了声。
幽蓝磷火映在他眼底,欲言又止片刻。
“你觉得做凡人如何?”
“嗯?”她听清羚儿的问题,不假思索,“浮游顶立天地,一粟可观沧海。”
“可怜?”
“值了。”
古有仙人怆云“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被她改动几字,竟有豁然开朗之意。羚儿本似懂非懂,听她一声“值了”,顿时明白她想说的。
对乐无涯来说,人活一辈子就是为了一个“值”字。
事多不压身,烂命也金贵,当下才是唯一快意的时候。浮游顶立天地,一粟可观沧海,这辈子便值了。
她偶尔也恨自己没有灵骨,可打心底清楚,纵使有灵骨,只要不站在修真界最高的位置,还是会陷进别的恩恩怨怨里。想起时遗憾下算了,怎么可能跟自己过不去?
“你真是这样想的?”
“不错。”
别人看她,纵有可怜可恨之处,她也不自轻自贱。
霜色的睫翼颤了颤。他手心背过身半晌,又问:“我阿爹阿娘共用一体,恩爱数十年,在流沙河共用一体并不罕见。可在外界凡人眼里,是否算异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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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p30 鬼少主问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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