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大厦已倾。
原本还在众人猜测中的论调一夜之间成为现实,犹如有人在背后推到了被卡住的多米诺骨牌,一连串的动作和通告纷至沓来,一早登顶各大媒体头条。
资产冻结清算、法人拘留、债务暴雷、核心股东抽逃出资、子公司空壳上市套现、一线员工年终绩效停发2年……桩桩件件,挤满手机消息栏。
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我不得不怀疑政府层面做出了某些定论和行动。加上这次G市基金对不动产类的方案态度暧昧不清,我有理由怀疑今年G市的产业扶持方向会有很大变动,不过具体会转向哪里,我也没有太多思绪。
月末是退租的节点,有位租了老区小户型的租客准备退租,需要房主去验房。原本这些事情我都是让签约的二房东去做的,但恰逢周末,我又没什么事,就打算自己去验房,顺便回老区看看。
毕竟目前我人生中的一半时光都是在那边度过的。
老区的行政区域范围不大,但二十年前它算是G市的市中心。新世纪来临后,新区基建如火如荼,大刀阔斧,各类新兴产业、年轻人才、优惠政策全都涌向更新、更大的新区,市中心的功能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移了位置。
老区的路窄窄的,两边稀稀拉拉停着几辆电鸡,潦草又饱满的士多店里,阿公的老式电视机传来基石破产倒闭的新闻,以及阿公“死发瘟”的评价。
路过高中。
现在正在放暑假,学校的大门紧闭,保安亭里看起来好像还有人,但我没过去,只是停下来隔着马路多看了门那头几眼。我在里面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于我而言,声势浩大,于它而言,不起波澜。
要退租的是去年大学毕业就来G市工作的应届生,算上这个月,已经租了整一年了。我去看时,房子几乎恢复了我刚租出去时的模样,除了正常的使用磨损,我挑不出来毛病。
“押金我会让二房东退给你的,这个月水电费还没算,干脆就不收你了,你最后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带掉的,今天过后我会请个阿姨过来再收拾一遍,到时候你有遗漏我可就不负责了。”我边跟二房东发消息边跟他说。
年轻人听到我免他最后一个月水电费,立马喜笑颜开,“我就一贫穷大学生,也没什么值钱东西,您尽管收拾,啊对了,我怎么称呼您啊?”
“我姓周,你叫我周姐吧。”我说。
“好嘞周姐,多谢你免我水电费,要不是我换了工作,我肯定还在你这租下去的。”小年轻说。
也是会说话,我也就顺着话头说下去,“你去哪儿高就了?”
“也不算高就了,去了xxx。”他说了一个公司的名字,在新区市中心林立的某栋大楼顶上悬挂着logo,夜晚灯火通明时,航拍的摄像头一定会扫到那里。世界可真小,说不定以后我会经常看到他。
“很不错呀,”我和他一边退出房间,锁上门,一边聊着,“不过我记得你好像是北京人,怎么毕业来这么远的城市工作,北京机会和资源更好才对呀?”
“害,”小年轻说,“我哪敢说自己是北京人,我一般称呼自己是郊区村里的河北人,北京机会多事多,但好公司都在市里,我刚毕业那点工资,只能住地下室隔断间,我可受不了。”
我点了点头。我这间出租的房子是老楼房,没有电梯,回南天潮湿,楼下是一条街的小商铺,社区卫生状态一般般,离地铁也要10分钟距离,综合租金不算太高——对比北京来说。
“你以后会回北京吗?”我边下楼边问。
“不好说,北京真的啥也不缺,我对北京来说太普通了,等什么时候我身价再往上抬一点儿了再说吧。”小年轻也是看得通透,一年的工作生活足以让他对自己有更现实的再定位。
到了楼下,也是要道别的时候了,我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祝福语,没想到小年轻龇着两排整齐洁白的牙,伸手递过来一张名片,“周姐,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感觉你气度不凡,如果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千万不要不麻烦我啊,你要是有空的话我待会请你喝杯咖啡,你要是没空的话我也不耽误你了,我就先回住处收拾东西。”
我笑了,现在的年轻人也太善于主动把握机会,我收下名片,“今天就不喝咖啡了,以后去北京出差,恰好你在的话,我们再约。希望那时候你是北京的东道主,我来你的城市做客。”
小年轻脑子转得很快,语气轻快,“借周姐吉言,到时候你来北京尽管吩咐,我当向导。”说完拦了辆车,跟我挥手道别。
我挥了下手,看着出租车离去。
往回走的时候,一家连锁中介门店人满为患,闹哄哄的,有人拿着麦喊口号,声音有些嘶哑,有人拉着红色横幅,有人拿着手机录像。
“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家房屋中介是基石旗下的,去年开始就传闻内部发不起薪资了,到今天基石破产的新闻正式传出来,先前还苦苦熬着的员工完全坐不住了,集体围在公司和门店门前讨薪。从早上一直到现在,带着干面包和水,一边对付空荡的肚子,一边发愁空荡的钱包。
“好看吗?”
身后,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很熟悉。
在我的记忆里存在了三年。
“很热闹。”我说。
“哈,你还是那副讨人厌的衰样。”那人理所当然道,随手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在我脸上。
我憋着气厌恶地将头撇向另一侧,“你也不逞多让。”
“基石倒了,你现在开心了?”
我觉得好笑,转过身来,看着烟雾缭绕中的艳丽面庞,“是啊,为什么不呢?”
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碰到秦曼曼,那个自我转入国际部之后,霸凌我2年的人。
那个和柳泽从小玩到大的人。
那个毕业后和柳泽一同赴美的人。
秦曼曼自顾自地抽着烟,镜片随着紫外线的射入逐渐变暗,她看向闹事的门店,眼神被恰到好处地掩藏起来。
多么荒诞。那群闹事的被欠薪员工怎么也不会想到,一条街之隔,他们的赖账老板女儿正光鲜亮丽地看着他们,置身事外,仿佛一声声吊秦卤猪头老母的话与她无关。
“一起喝杯下午茶?”秦曼曼突然掐了烟,笑着冲我说。
我感到莫名,“我好像突然有事,喝不了你的下午茶了。”
叙旧的话我不愿听,和国际部有关的就更不想听了。
我不管她作何表情,转身往地铁站走去。大概还有6分钟的路途。
秦曼曼并没有挽留,这在意料之中。
快到地铁站的时候,一辆莓红色的保时捷718停在我的旁边,滴了一声。
左舵驾驶位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一张明丽的脸,“上来聊。”
我无语凝噎。此时因为她那姣好的面容和显眼的车子,周围已经有人停下来围观拍照。
懒得理她,我克制地撇了下嘴转身朝地铁走去。
没想到她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拦在我面前,脸上带着纯粹的笑,“我要结婚了,有空陪我去试婚纱吗?”
痴线。你结婚关我屁事。“你没有其他的朋友吗?啊对了,柳泽也回国了,就在G市,你们应该比较聊得来些。”我恶毒地说。
秦曼曼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交警适时而来,“这里不准停车,赶紧开走,车主是谁?”
“唔好意思啊,阿sir,我和朋友聊天忘了时间,我马上开走。”秦曼曼笑着认错,拉着我塞进副驾,自己转身利落上了主驾,扣上安全带一踩油门。
“拜托,这里不是香港,阿什么sir,我们都叫同志。”我边系安全带边吐槽。
“一时口癖没改过来咯,理解理解啦。”秦曼曼开车的时候倒是很规矩,没有以前那股不顾他人死活的张扬。“待会我们去xxx,我订了整个下午的时间,你不会太辛苦的,坐着吃好喝好就行,你要是有喜欢的也可以试试看。”
“悉听大小姐便。”
要不是我知道自己是被强行按上车的,我还以为我跟她是相处多年的好闺蜜。能够相互两肋插刀的那种。
秦曼曼至今都没有提及柳泽,我也不再提他,车厢里陷入了诡异的和谐氛围。我们都在暗自松弛地紧绷着。
到了婚纱店,我不得不感慨任何经济大事件往往影响不到金字塔尖那波人分毫。
美轮美奂精致典雅的陈列,灯光布置考究,每一件展示架上的婚纱和配套装饰看起来贵气逼人。
“选吧,你看上什么就拿什么试,这里的场我包下了,你拿不了的叫她们给你拿。”秦曼曼随手指了站在角落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她们回以微笑和鞠躬。
“yes, prime minister.”我说。
秦曼曼挑了挑眉,开始进货。但凡长得有点姿色的婚纱全被她点名,然后被随行的工作人员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托在双臂上。
“这件怎么样?”
是件缎面抹胸简约款婚纱,但这个牌子本身价格不菲,就算是最简约的款式售价也令人瞠目结舌。
“太单调,显黑。”我说。其实秦曼曼本身皮肤很白,白里透粉,珍珠缎面很适合她。但我又得不到工资,没必要提供专业点评和情绪价值。
“这件呢。”她又换了件重工刺绣蕾丝大摆裙,看起来贵气很多。
“好繁琐,好老气,看起来廉价。”我估计一旁工作人员的微笑快要绷不住了,估计很想把我赶出去。
一连试了好几件,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打退。
“那这件呢?”是条最近大牌明星结婚都要抢着预定的人鱼尾婚纱裙,很显身材,造型独特,非常有记忆点。
“还行。”我意识到我没必要在此刻跟秦曼曼过不去,她本身就不见得想结婚,我越是挑婚纱的毛病她反而越开心。我才不让她白得我的开心。
秦曼曼耸肩,果然兴致下去了些,跟工作人员说了定制款式要求和工期,然后开始百无聊赖挑挑拣拣配饰。
这一趟下来不知不觉都快到5点了,我实在不想奉陪下去,既然公主迟迟不展开她的图亮出她的匕,那我就要回去吃饭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
“Joe,”在我开口之前,秦曼曼叫住我,“这件裙子很适合你诶!”
我看过去,是一件仿芭蕾服样式的礼裙。
“对了,你还跳芭蕾吗?”秦曼曼天真地笑着,双眼诚恳且带有求知欲。像是一时兴起的提问,想要势在必得的回答。
我清晰地感受到,我平静了多年的心房即将翻江倒海,迸发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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