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棠花对峙

“砰!”

暮春的寂静被一声刺耳的碎裂惊破。描金花瓶在楚晚棠脚边四分五裂,冰冷的瓷片映出她瞬间失血的脸。她僵立在偏殿回廊的阴影里,指尖残留着花瓶的凉意,心脏狂跳。

门缝里逸出的只言片语——“镇国公联系”、“江南苏州李三”、“孤亲自去一趟”——如同淬毒的冰针,猝然刺穿她的心神。这些词句,与一年前皇后沈氏那桩血腥灭门悬案强行捆绑在一起,矛头竟直指她的父亲楚钦!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脚步虚软,一个踉跄撞倒了那无辜的花瓶。

“谁?!”门内,太子萧翊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斩断了所有退路。

楚晚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光线涌入,勾勒出萧翊骤然转身的身影。那张俊美如谪仙的面容此刻覆着寒霜,深邃眼眸在看清她的瞬间,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随即被更深的沉郁覆盖。他身旁一道黑影如墨滴入水,悄无声息地融进角落的阴影。

“殿下,”楚晚棠直视着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我父亲与此事绝无干系!”

萧翊沉默地注视着她,目光复杂难辨。他缓步走向桌案,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案上一只青玉茶杯,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指节微微泛白。那姿态优雅却带着无形的重压,锐利的视线如锁链般绞紧她。

“此案尚无定论,”他开口,声音刻意放柔,底下却是储君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不该听这些。”

楚晚棠不退反进,向前一步,几乎能嗅到他衣袍上清冷的熏香。眼中是毫不妥协的倔强:“正因事关重大,殿下,我必须与你同去江南!”

萧翊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眸中寒光乍现:“此行凶险莫测,岂是儿戏!”

“正因凶险莫测,我才非去不可!”她的坚持斩钉截铁,毫不退缩地迎上他含怒的目光。心底却在飞速盘算:若他执意不允,那就自己去!江南虽远,快马加鞭,左右不会比他晚到几日,总能查个水落石出!

萧翊无言,背对着她,望向窗外那株她亲手栽下、开得正盛的海棠。他太清楚她骨子里的执拗,一旦认定,九牛难回。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抑得令人窒息。

终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他看似无奈地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案上,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一响。转过身,目光沉沉锁住她:“要我带你,须应我三事。”

楚晚棠心弦绷紧,屏息以待。

“其一,路上不得离开我视线范围;其二,遇险即刻撤离,不得逞强;其三……”他顿住,眼中情绪翻涌,“无论最终查出何等真相,你须克制冷静,万不可冲动行事。”

那目光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担忧。楚晚棠心尖一颤,明白这并非太子的命令,而是萧翊以他个人的身份,在向她寻求一个安全的承诺。

“我答应。”她轻声应诺,随即话锋一转,声音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殿下也须应我一事。若有实证还我父亲清白,请殿下昭告天下;若他当真牵涉其中……也请殿下依律法度,秉公处置,不必顾念于我。”

“晚棠……”萧翊眼中痛色一闪。

“父亲常教我,做人当光明磊落。若他真有错,自当承担。我求的,不过一个水落石出。”她扯出一个笑容,眼底却已泛起水光。

看着她强忍泪意、故作坚强的模样,萧翊压下翻腾的情绪,恢复公事公办的冷峻:“三日后卯时,东角门。轻装简行,只带必需之物。”

楚晚棠点头,这才想起袖中之物,忙取出精巧的紫檀食盒:“新做的海棠糕,殿下尝尝。”

萧翊接过,指尖短暂相触——比花瓣更轻的触碰。

“多谢。”他打开盒盖,清甜馥郁的海棠花香瞬间盈满室内。拈起一块莹白的糕点,目光落在那抹娇艳的花渍上:“为何总是做海棠糕给我?”

楚晚棠眉眼弯弯,带着少女的狡黠与真诚:“因为殿下第一次夸我手艺好,便是尝了这海棠糕呀。”

萧翊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几分,咬下一口:“确比当年精进许多。”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回去吧,好生准备。切记,此事绝密,勿向任何人提及,包括国公。”

“明白。”楚晚棠郑重应下。走到门边,脚步停住。她没有回头,清越的声音带着磐石般的坚定:“殿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门扉合拢。萧翊握着那块海棠糕,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窗外,暮春的风掠过庭院,卷起海棠树下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如一场无声的雪。他伫立窗前,指尖轻触飘落窗棂的一片残红,冰凉。一年前的血案,三百多条性命,所有的谜团与重负,终于要迎来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或许会如同这暮春的疾风,将他们小心翼翼维系了七年的情谊,连同那满树繁花,一并吹落碾碎。

出发前夜,镇国公府棠梨苑。

烛火摇曳,楚晚棠刚拆下最后一支珠钗,

贴身侍女雨墨便捧着一方火漆封口的素笺匆匆而入:“郡主,东宫急信。”

楚晚棠心下一紧,迅速拆开封口。熟悉的遒劲字迹映入眼帘,萧翊告诉她他们要假扮夫妻

“扮作夫妻”四字在她心湖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层层涟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陈夫人”这个称谓,一丝混合着羞赧与隐秘期待的情绪悄然滋生。

“替我准备几身素净上乘但纹饰简单的常服,明日出行用。还有,将那件银狐裘也带上。”她压下心头异样,对雨墨吩咐道。

天光熹微,薄雾未散。

楚晚棠背着简单的行囊,悄然溜出镇国公府。父亲楚钦巡视军营未归,她留下一封去外祖家小住的信笺,心跳如鼓地奔向约定的东角门。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候在朦胧晨色里。车旁,萧翊负手而立。靛青布衣掩去了华服,素玉腰佩取代了龙纹,却依旧难掩那份浸润骨髓的矜贵,如蒙尘明珠。

“夫君久等了。”那声称呼让楚晚棠脸颊微热。

萧翊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低应一声,伸手稳稳扶她上车:“夫人请。”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暖意。

马车狭小,两人并肩而坐,膝头在颠簸中几度轻触。车身猛地一晃,楚晚棠不受控地歪向萧翊。一只温热的手掌及时扶住她的肩臂。

“坐稳。”他的声音近在耳畔,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垂,“既是夫妻,便自然些。”

楚晚棠耳根发烫,依言坐正。萧翊未再多言,只从袖中取出一份舆图展开,指尖划过标记的路线:“骑马到汴州坐船到苏州,大约二十天左右。三日后,汴州码头换船。”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迟疑,“我记得你”

“无妨。”楚晚棠迅速截断他的话,强作镇定,“儿时晕船罢了,早好了。”

她不愿成为累赘,更不愿因此延误寻找那关键证人李三的行程。窗外的薄雾渐渐散去,马车辘辘驶向未知的江南,也驶向那深埋于血色迷雾中的真相。

三日后,汴州码头。运河上千帆林立,人声鼎沸,水浪拍击岸石的声音混合着船工号子,喧嚣扑面。楚晚棠望着脚下随波起伏的跳板和远处摇晃的船影,胃里一阵熟悉的翻搅,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萧翊指向一艘中等客船:“二楼舱房已备好。”他率先踏上跳板,回身伸手。楚晚棠深吸一口气,搭上他的手,脚下木板传来的晃动让她眩晕更甚,指尖冰凉。

刚踏入二楼的舱房,那封闭的空间和浓重的桐油、河水气味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晚棠猛地扑到窗边,干呕不止,却因腹中空空只吐出些酸苦胆汁,整个人蜷缩着,冷汗涔涔,狼狈不堪。

陈太医立刻上前诊脉,片刻后匆匆去煎药。舱内只剩两人。萧翊拧了湿帕子敷在她冰凉的额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晕船至此为何强撑?即刻靠岸改走陆路!”

“不行”楚晚棠虚弱地摇头,声音细若游丝,“绕行太迟了不能误事

又是一阵恶心袭来,她伏在枕上,连说话的力气都耗尽。

萧翊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痛苦蜷缩的姿态,胸中翻腾的怒气瞬间被更汹涌的担忧与自责淹没。他坐到床边,掌心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拍抚她单薄的脊背。

“忍一忍,药马上来。”声音低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恍惚间,楚晚棠感到那只手从背上移至发顶,极轻地抚了抚,如同幼时她生病发热时那般。一丝微弱的暖意,奇异地穿透了身体的难受。

陈太医端来药碗,浓黑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气。楚晚棠刚抿一口便皱紧了脸。

萧翊接过药碗,不容拒绝地送到她唇边:“一口气。”那命令式的口吻下,是不容置疑的关切。

楚晚棠闭眼灌下,苦得眼泪直冒。下一刻,一颗温热的蜜饯被塞入口中,甜意瞬间冲淡了苦涩。

她睁开泪眼朦胧的眸子,只来得及捕捉萧翊迅速收回的手和微微泛红的耳根。

“睡。”他替她掖紧被角,语气不容置喙,“我在隔壁。”

药力混合着极度的疲惫,楚晚棠很快陷入昏沉。然而船身的摇晃和胃里的翻江倒海让她时睡时醒。

混沌中,总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她最难受时出现,换下额上温热的帕子,扶起她喂几口温水,或是在她蜷缩时,那只温热的手掌不断地轻拍她的背。那无声的守护,成了痛苦中唯一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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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与棠言世
连载中瓷凝宫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