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晨光掀开楚晚棠沉重的眼皮。舱内狼藉刺目。
门轴轻响,萧翊的身影立在门框的阴影里,眼下青黑,目光扫过她惨白如纸的脸与床边污浊,眉峰骤然紧锁。
“还是不行?”声音沙哑,浸透疲惫。
他探手覆上她额际,触手冰腻湿冷。陈太医言:“今日若无起色,下个码头必须下船。”
楚晚棠骤然抓住他衣袖,指节用力到泛白:“我能,再给我一天!”
萧翊的理智在拒绝,可撞上那双盛满恳求的眼,所有话语都梗在喉间。舱内死寂,只闻船行破水的哗哗声。
良久,艰涩的声音终于撕开沉寂:“一天,明日若仍如此,没得商量。”
接下来的三日,药方换了又换,苦涩药气日夜弥漫舱室。萧翊几乎寸步不离,命人将舱房移至船腹最稳处。
炉火映着他紧绷的侧脸。他守着药罐,笨拙地按压她穴位,试图驱散那盘踞不去的眩晕。
第四日的晨光,意外地温柔。窒息般的眩晕悄然退潮,翻搅的胃腑归于死寂般的平静。
楚晚棠缓缓睁眼,试探着撑起虚软的身体,眼前景物竟不再旋转。
舱门轻启,萧翊端着药碗踏入,乍见她坐起,脚步凝滞,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
“好多了,不用喝药了。”她牵动嘴角,绽开笑,憔悴却灼亮。
萧翊审视着她脸上浮现的血色,递过药碗,不容置疑:“再巩固一日。”
她顺从饮尽,苦涩让她龇牙咧嘴。放下碗,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里。
“怎么?”她下意识抚上脸颊。
他忽然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捏住她的下颌,左右端详,眉头深锁如刻:“瘦脱了形。早知如此,便是绑,也该将你锁在京城。”
楚晚棠眸光亮得惊人:“殿下这是在心疼?”
“胡言!”
萧翊猛地松手,耳根却瞬间红透,“只是恼你不自量力。”
看他模样,楚晚棠心尖蓦地一软,放轻声音扯了扯他衣袖:“我知错了。你看,不是熬过来了?
眼珠微转:“若非我执意,殿下这熬药看护的本事,岂非明珠暗投?堂堂太子......”
萧翊瞪她,嘴角却不受控地微微扬起,“油嘴滑舌。有力气说笑,看来是真无碍了。”
笑意未敛,目光掠过她伸出的指尖——那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衣领上深褐的药渍。
空气骤然凝滞,无形的张力绷紧。楚晚棠脸颊飞红,猛地缩手:“沾...沾了药渍。”
萧翊垂眸,随意一抹。
微妙的沉默蔓延开。楚晚棠率先打破僵局:“我饿了。”
萧翊如蒙大赦,起身的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仓促。
门合拢,楚晚棠才长舒一口气,指尖按住滚烫的脸颊。方才他眼底翻涌的,究竟是什么?
托盘上的清粥小菜、精致点心和鲜果,皆是她素日所爱。
萧翊沉默地布好碗筷,坐在一旁。
楚晚棠小口啜粥,胃里难得的妥帖。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满足咬下一口,鬼使神差般,竟将咬过一口的糕点递向他唇边。
动作做完,才惊觉孟浪,手僵在半空,脸颊灼烧。
萧翊的目光掠过她沾着糖霜的指尖,落在那小巧的缺角上,顿了顿,忽而微微倾身,就着她的手,张口咬下。温软的唇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
他觉得太甜,却从容咽下。
楚晚棠怔怔看着空了的筷子,心跳轰然失序。抬眼,正撞入他深潭般的眸底,暗流汹涌,令她不敢深究。
“发什么呆?用膳。”萧翊率先移开视线,喉结微动,颈侧悄然漫开一抹红晕。
她垂首小口咬着糕点,舌尖的甜意,无声无息,沁入心底。
眩晕彻底遁去,楚晚棠利落绾发,换上杏色窄袖罗裙——商贾夫人的伪装。
推开门,湿润江风扑面,两岸垂柳依依。她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夫人醒了?”
回眸,萧翊靛蓝长衫立于船头,晨光为他挺拔身影镀上金边。书卷在手,显是久候。
“夫君起得真早。”她笑吟吟走近,如愿捕捉到他耳尖那抹微红。
萧翊轻咳,目光扫过她依旧单薄的身形:“既已无碍,好好用膳。”视线却被她引向船尾——水手正整理渔具。
她好奇蹲下翻看,得知是为午膳添鲜,立刻跃跃欲试。
水手为难看向萧翊,后者颔首。楚晚棠兴冲冲挂饵抛线。
萧翊立于一旁,目光沉静地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阳光穿过碎发,投下细碎金影。
不到一刻,鱼竿猛弯成惊心动魄的弧。萧翊箭步上前,从背后环住她,温热胸膛紧贴她后背,双手覆上她手稳住鱼竿。
气息拂过耳畔,楚晚棠心尖骤乱,手上力道一松。
“专心一点。”他低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合力之下,一尾肥美鳜鱼跃上船板,水花溅湿她裙角,她却笑得开怀。
“午膳烤它可好?”她仰头,眼眸亮如星子。
萧翊伸手拂去她颊边水珠,点头。
后甲板,小火炉支起。楚晚棠信誓旦旦亲掌烤鱼,却很快焦头烂额。
萧翊的提点让她着恼,索性将夹子塞进他手中。
他低笑接过,翻动鱼身,撒料,动作行云流水
楚晚棠讶异:““你竟会这个?”
“北境学的,雪地里,一口热的便是至味。”
楚晚棠想起他十五岁远赴苦寒的往事,心头微涩。
“尝尝。”他撕下雪白鱼肉递至她唇边。
鲜美滋味在口中绽开:“好吃!”
他眼底掠过一丝得意,又撕下一块。
两人分食完一整条鱼。楚晚棠意犹未尽:“风平浪静,不若夜里再烤些?正好赏月。”
迎着她期待的眼眸,萧翊终是颔首。
夜幕低垂,画舫轻摇。甲板毡毯上,小菜一碟,酒一壶。
楚晚棠盘腿仰望星河,思绪飘回九岁:因与母亲争执,哭红眼跑去东宫,他冒险带她登上禁地摘星楼。那夜星光璀璨,他说烦恼如星,看着近,实则远。
“哄孩子的话,倒记得清。”萧翊斟酒。
她托腮,认真道:“后来难过时,总抬头看星,想想你的话。”
萧翊心头微热,仰头饮尽。月光勾勒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楚晚棠目光落在他手中酒壶上:“给我也倒些?”
他眼疾手快移开酒壶:“不行。”
“只要一点点!”
“去年中秋,是谁一杯桂花酿下肚,抱着御花园梨树喊‘夫君’?”萧翊挑眉。
楚晚棠霎时面红耳赤。
见她窘迫,萧翊心软,倒了浅浅杯底:“只这些,不能再多。”
她小心抿了一口,清冽甘甜:“何酒?”
“雪酿,北境特产。离京前特意带的,想着路上或有用处。”
暖意无声蔓延心间。她小口啜饮。萧翊见她喜欢,又添些许。月下闲谈,时光静谧流淌。
未几,莫言匆匆而至,低语数句。萧翊眉峰微蹙,起身:“去去便回。”
楚晚棠点头,甲板只剩她一人,夜风微凉。酒壶在月光下泛着诱人光泽。她左右环顾,悄悄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雪酿入口绵软,后劲却烈。待萧翊折返,只见她双颊酡红,抱着空了大半的酒壶痴笑。
“晚棠!”他疾步上前夺过酒壶一掂,脸色骤沉:“你喝了两杯?”
楚晚棠仰起小脸,醉眼迷蒙:“翊哥哥回来啦…”
这一声呼唤,让萧翊心知她醉得彻底。他弯腰欲扶。
她却骤然伸手捧住他的脸,凑近了端详:“你真好看…”带着酒香的呼吸近在咫尺。
萧翊呼吸一窒,强行拉开她的手:“你醉了。”
她摇摇晃晃站起,一个踉跄扑入他怀中。
萧翊无奈,打横将她抱起。她温顺地蜷在他胸前,小脸贴着他衣襟,无意识蹭着呢喃如呓语。
萧翊步伐沉稳走向舱房,心跳却如惊雷,怀中人轻若羽毛,却烫得他胸口发疼。
小心翼翼将她置于榻上,欲起身,衣袖却被死死攥住。
“别走…”
他回身,对上她湿漉漉的眼:“取醒酒汤。”
楚晚棠摇头,猛地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小脸紧贴他脊背,滚烫泪水瞬间浸透衣衫:“别走…我怕…”
熹微晨光刺入窗棂。
楚晚棠头痛欲裂,意识在混沌深渊沉浮。费力掀开眼睑,视野晃动,目光下移,骤然凝固——她的右手,正死死攥着另一只骨节分明、温热有力的手。
萧翊的手!
记忆碎片轰然炸裂——月下捧脸痴语,怀抱的灼热,死死环抱的腰身,滚烫的泪,那声泣血的“我怕”羞耻与惊惶排山倒海,血气直冲头顶。她猛地抽手!
指尖将离未离的刹那,那只大手却骤然翻转,精准而轻柔地扣住了她的手腕,锁住了逃离。
心跳骤停,随即狂擂。她僵硬抬眸。
萧翊不知何时已睁开眼。他侧坐脚踏,上身微倾伏于床沿,布衣微皱,俊美面容倦意浓重,眼下青影清晰,唯有一双深邃眼眸异常清亮,此刻正凝望着她,眼底深处浮动着疲惫的戏谑。
“夫人醒了?”他开口,嗓音微哑,那声“夫人”咬得格外清晰。
楚晚棠手腕处灼热,窘迫欲死。她下意识挣扎。
萧翊未松手,顺势起身,高大身影将她笼罩。他俯视着她,唇角笑意加深,眼神无声复述着昨夜的失控。随即转身走向舱角小桌。
楚晚棠这才注意到桌上温于小炭炉的白瓷盅。
萧翊揭开盅盖,微苦甘香的气息弥漫。他舀了半碗深褐汤汁,轻轻搅动散热。
萧翊端着温热的醒酒汤回到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先前促狭淡去,化为复杂的专注。
“坐起些。”他低声道。
楚晚棠忍着不适撑起身。锦被滑落,露出凌乱杏色罗裙。萧翊一手端碗,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扶住她的肩背助她坐稳,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熨帖肌肤。
他将碗递至她唇边。
浓烈的草药姜气直冲鼻腔,胃里一阵翻涌,她本能欲避。
“喝了。”萧翊声音不高,威严如实质压下抗拒。他端碗的手稳如磐石,目光锁着她,催促与关切交织成不容置疑的命令。
楚晚棠闭眼深吸,终于就着他的手,屏息小口啜饮。
大半碗下去,唇边沾染一点深褐药渍。
刚欲抬手擦拭,萧翊空闲的手已抬起。带着薄茧的温热指腹,无比轻柔地拂过她的唇角,揩去那点痕迹。
这亲昵的触碰让她浑身僵住,猛地抬眼。
萧翊目光坦然迎上。然而,指尖离开她唇角的瞬间,他脸上所有温和专注骤然褪尽,化为冷峻的严肃。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昨夜之事,下不为例。”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出鞘寒刃。
舱内短暂的暖意瞬间冻结。他端着碗的手稳稳停在她唇边,姿态如同无声的胁迫。
她垂眼避开那迫人视线,盯着碗中残汤,几不可察地点头。
萧翊眼底冷意稍敛,他静静看她咽下最后一口苦涩。
船舱陷入死寂,唯余船行水声与木板吱呀。
“笃!笃!笃!”
莫言压低的声音穿透门板:
“公子!有消息了!李三找到了,就在苏州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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