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浅江气温逐渐下降,陈继刚买了五斤羊肉,自己煮了锅火锅,在一楼昏黄的厨房里就着白酒独酌。
沉重的冰箱摔门声震得陈继刚眉头紧皱,“你发什么神经!”他冲刚下班回来的方晚萍骂。
方晚萍放下茶杯和包,打开橱柜拿了碗筷随便冲洗了下,走到陈继刚的桌前大筷夹走锅里的羊肉,动作蛮横得像是打劫。
她当着陈继刚的面把锅中的荤食全部塞进嘴里大口吞咽,看也不看他。
陈继刚把手里的碗朝地上砸去,一记重响,噼里啪啦碎裂了一地。
方晚萍也摔下手里的碗筷,上手去推陈继刚,“你他娘的吃吧!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跟你那个没出息的女儿一样,浑身上下没吊用的赔钱货!一模一样啊你看看,老的小的一模一样,我命苦啊摊上你们一家……”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到方晚萍披头散发的脸上,随即油污遍布的厨房里响起中年妇女凄厉的哀嚎,“打人啦!又打人啦!来啊我去叫你姐姐过来看看……”
“大家都来看啊!”
她哭得像是冤了三生三世的窦娥。
大黄狗焦躁地吠,寒风胡乱地吹,陈遇在安稳的柔江自习室写完了一科作业。
林风借她的语文试卷,陈遇似乎已经消化掉了之前的情绪,和往常一样,若无其事递给他。
不过这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距离上周的心理课已过去整整十天了,她也没什么立场对林风生气。
算算时间,明天是周五了,又得回家了。
陈遇捏着笔的手开始发冷。
周五下午的阳光温暖明媚,照得回家的心情也变好了一点。陈遇投币上车,公交卡落在学校的宿舍忘了带。
她插上耳机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往站口张望了下,似在找寻谁的身影。
今天最后一节课放得早,陈遇提前收好了书包,所以出来的时候才三点十分,平日里都要三点半才动身。
今天应该碰不上李嘉泽吧。陈遇觉得有些不习惯,前两周和他在车上聊得还挺愉快的,突然一个人回家竟觉得有点孤单。
要不下次在教室等他一起走?
算了吧。跟他,也不算太熟。
窗边枕着阳光惬意听歌的少女并不知道,她接下来这周的生活费得向周老师借。
周老师不是陈遇的老师,而是一个年长她十五岁的亲戚姐姐。
辈分上称其叔母,但陈遇潜意识里还是会把她当做姐姐来看待。
从小到大她待她最好,超出所有名义上的家人和亲戚,陈遇对此一直心怀感激,想着长大了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报答她。
赵姐姐的职业是一名初中英语教师,陈遇的初中是在她所在的学校上的。浅江中学的学生伙食不算好,周老师常常把陈遇叫到教师食堂去吃饭,一开始只是一个礼拜叫一次,后来干脆把自己的饭卡给她了,说是自己要出去吃。
周荣的经济条件负担陈遇两个学期的午饭算不上什么大慷大慨,但对陈遇来说却是久旱甘霖般的照顾和温暖。这次方晚萍不给饭钱倒没有让陈遇难过太久,她竟有些畅快。
这种和亲生母亲越来越割裂开的感觉。
就快要没有关系了。
一年,两年,十年,总有一天不用在人前扮演家庭和睦的戏码,方晚萍现在的作为倒是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回学校的路上,陈遇攥着临上车前周荣塞给自己的两张毛爷爷,心中暗誓一定要出人头地。
夜灯把路边的香樟拖得老长,陈遇突然觉得回程路竟是那么孤单。是的,她把这称为回程,比起浅江,柔江更像是她的家。
虽然学校里也没几个熟人,但301宿舍,老杨班主任,食堂热乎乎的麻辣烫还是给了她很多有温度的记忆。
如果有个人能送自己去学校,哪怕一次,也很好啊,她感伤地想。
思绪未散远之时,尖锐的手机铃声震得陈遇身体一颤。
“喂。”
“你拿她多少?”
“200。”
“200块你胡吃海塞啊?你要那么多钱干嘛?平时不都是100就够了吗?”
“……”
“谁让你拿她钱的啊?这都是人情要还的你懂不懂!不懂事就算了还这么没脑子……”
“……”
所以呢,不拿她的钱我这周饿死吗。
陈遇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电话挂断。
自她上初中以来,方晚萍和陈继刚就因为经济分担问题争吵不休。动辄在家里大打出手,把家具摔得没剩几件。
陈遇上高中后,方晚萍对涨了一半的学费愁眉不展,开始以各种理由克扣陈遇的日常零花,拿到每周的饭钱,陈遇说:不够。方晚萍就回,找你爸要去。
陈遇听不懂方晚萍这个年纪的女人说的话,只能看懂她眼里深深的嫌恶和不知源头的憎意。
小时候陈遇会问为什么,得到的回复永远是大人口吻下高高在上却毫无逻辑地嘲讽。
永远没有重点,永远不针对事件本身,永远莫名的情绪发泄。
陈遇初中问同学郝莉莉:“是不是大人说话都这样啊?”
蛮横不讲理,在陈遇心里已经成了对成年人的刻板印象。
这种超乎电视剧的刻薄对待持续了十六年,陈遇觉得自己活到今天,心理和生理还能保持正常真算走运了。
路灯下斑驳的树影映在少女麻木的脸上,她拉开书包拉链,把两百块小心翼翼叠好放进最里层的口袋。
陈遇对柔江一中有种不合高中生身份的归属感。这里的一切虽然常令她彷徨、拘谨、倍感压力,但作为除家庭之外的第二个住所又常常令她感到心安。
也许是因为,在这里不会有各种不熟亲戚的不善凝视以及,浅江的一切。
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感受,明明自己在班上几乎没有存在感,明明说得上话的同学就那么几个,明明也能感觉到陆婧瑶高颖那帮女生对自己的莫名排斥。
重点班向来不搞什么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校园暴力,但十六七岁女生间不算和睦的因子也总是悄无声息却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虽不至于影响日常学习和生活,却让人无法再对高中生涯用过于美好的词汇来形容。
陈遇第一次知道陆婧瑶她们不喜欢自己是从室友的口中。
唐欣和高颖是前后桌,一个学习小组难免互动亲近,一来二去地就成了好朋友。几个女孩子约了周末去唱K,唐欣回来转述给了自己:
我提了一句要不要下次叫上陈遇,陆婧瑶就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我有被震惊到,遇遇,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可能就是小心眼儿,我下次不跟她出去了。
唐欣的话让陈遇感到困惑,她愣愣地回忆了好半天,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过陆婧瑶。
自己和她,说过话吗?
陆婧瑶初中和陈遇是一个学校的,当时陈遇在一班,陆婧瑶在四班。浅江中学就一个重点班,但外地成绩拔尖的学生可以安排进二至四班。
陈遇那时对她的印象是:成绩很好,英语经常年级前三,被英语老师多次提名表扬过。她刘海很厚重,戴眼镜,肤色很白,比自己白很多。
没有别的印象了。
陈遇感到迷惑,但并没有为此困扰太久,因为也不是第一次接收到这种同龄人莫名其妙的敌意了。初中同班叶诗允的那句“我讨厌你”依然记忆犹新。
陈遇和叶诗允在班里,一个是内向文弱的代表,一个是外向张扬的代表,偏偏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成为了同桌。虽然后来因为陈遇常常教她数学题两个人和好了,但陈遇至今仍不明白为什么叶诗允要因为性格不一样而讨厌自己。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逻辑,难道世界上只能有一种性格的人存在吗?
不一样的人,就应该被讨厌?
陈遇从那时起,最讨厌莫名其妙讨厌别人的人。
所以她也不会轻易讨厌别人,包括吴菲儿,包括班里成绩名列前茅的竞争对手们。只要对方没有当面直接伤害自己,陈遇就永远对对方保有做朋友的余地。
虽然这些潜在朋友们大概率永远不会知道。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
算下来已经是开学第四个月了,又到了例行回家的周末。
陈遇照常刷卡上车,今天令她有些小惊喜的是,在后座第一排看到了李嘉泽。
“嗨!”她展开笑颜主动打招呼。
李嘉泽对她挑了下眉,抖了抖校服裤腿,表情像是没睡醒。
这副样子还真不敢让人把他和年级第一联系起来。
“哟,这不是我们学霸么?”
陈遇有些羞愤,她不知道李嘉泽这个人神共愤的大学神为什么总用学霸这个名词来称呼自己。
很多次了,上次是在班里当着很多人的面。
陈遇承认,自己语文和英语成绩是比李嘉泽好一些,但加上理科和历史地理,陈遇的总分几乎要和李嘉泽差个三十开外了。
所以他叫自己学霸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陈遇对此很是介意。但面对他龇着牙笑得一脸阳光的样子又耐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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