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水生火莲、羽鲲展翼

檐外落下细碎的光斑随着摇曳的枝叶跃动,晏淮鹤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静静看着,本不由得皱起眉,却在听到秦微之的那句话后,怔愣片刻。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将攥在手中的袖子放开,而后安静地走开几步,在院子里的树荫底下遥遥往着。

纵然师尊曾经同他说过祁桑过去的事,但那也只是师尊以长辈的身份所看见的,不过冰山一角,仅能依稀猜得她的处境很不好。

如今看秦微之的态度与神情,以及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才能窥见一丝当年的祁桑在那般处境下究竟是何模样。

一叶孤舟漂泊入海。

偏生从那阴冷深渊底下,她依旧保持赤心,光而不耀。

正是因为如此,当年月华陨落之际,祁桑她又会是如何的痛苦?

那段时间,裂口大开,师尊和几位尊者忙于奔波,抽不出多少时间来寻她,至于她唯一的亲人——月川尊者则因盗取神器,被囚于玉京十二楼中不得自由。

她身在息岚之时可有一刻期盼过有人能寻回她?大抵没有。

与绝望同行百年,他在坠月谷之时才会从她眼中看到那般死寂的神色。

秦微之的力道不大,只是松松地环住她,可她依旧能感受到他的身子在隐隐发颤。

祁桑抬手轻轻地一下一下拍他的背,安慰道:“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站在这里么?秦瞻景,也就百年没见,你就当我去闭关了,不要太难过。”

秦微之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缓缓直起身松开了她。

他静静地凝望着她,眼底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沉痛与深疚,垂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轻道:“昭昭,你该责怪我的。”

“……”闻言,祁桑缓慢地眨了眨眼,没能说出一个字。

责怪么?

随后,秦微之脸上勉强撑起一个笑,目光从她身上落到不远处的树荫底下,淡淡道:“昭昭,不是说有急事么?总不好让你的师兄久等,且去罢,我明日再来寻你。”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晏淮鹤正没什么表情地站在树底下,见他们看过去,并不走近,只是静静地瞧着。

单看他的神色,总觉得他有些不大高兴。

祁桑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先过去了。”

言罢,祁桑转过身,缓步向晏淮鹤走去,临到半路,她回过头,不出意料地看见仍旧站在原地的秦微之。

从前在明瞳谷时,似乎总是她站在谷口,目送秦瞻景离开,百年之后,她不再受困于明瞳谷,好像变成了那个远行的人。

心底忽地升起一阵物是人非的感慨,不大好受。

秦瞻景说,她该责怪他。

自己真的没有怪过任何一个人么?

其实是有的。

她在息岚最开始的那段日子对魔界功法极其抗拒,宁可被那魔气折磨整日整夜,也绝不会碰枫睢留下来的功法秘籍。

直到那一日,枫睢一身血气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他将她从角落拽出来,冷声同她说:“你该不会还妄想回去十四洲?可笑,这大半年的时间,十四洲可有什么消息传来?还是你以为,我会刻意花功夫将你的气息藏匿起来,教他们遍寻不到?”

又来了。

又是些不好听的话。

她麻木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背过身,不想听这些话。

往常到这时,他就该扫兴离去了,可偏偏他不肯放过她,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将残酷的现实撕裂开来,让她不得不去看:“他们巴不得你失去踪迹,最好无声无息死在什么地方,全了他们虚伪的善心,不必他们动手便能少去一个污点,何乐不为?还不清楚么?你在他们眼中,毫无价值。”

“你可以在这里自生自灭,或是希冀着祁若瑜他们来寻你,但你也该时刻牢记,你的命是谁换下来的,有没有资格做这些无用的事。”

枫睢的那些话似乎又在耳畔响起,鼓动着耳膜,嗡嗡作响。

她刻意地忽略自己心底的感受,装作若无其事,给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的理由不去主动见小舅舅和秦爷爷。

若是没有遇上晏淮鹤,随他一道来到陆吾,或许她也不会见到筠泽阿叔。

因为,她不敢。

直至现在,她也从未有过一次与祁若瑜面对面说话,都是靠沂风姐姐转达。分明有几回试炼结束很快,有大半个月的空闲,她依旧没有要去玉京的念头。

那件事过后,她似乎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和他们永远隔着一道什么看不见的屏障。

她在害怕,害怕将早就藏起来的伤口暴露人前之后,伤处又会流血。

祁桑不知不觉走到晏淮鹤身侧,无意识地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口,眼眸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光。

隔着衣襟触到脖子上的星鹊石,她垂着头,喃喃出声:“我可以相信你么……”

旋即她猛地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低落的情绪从心底驱逐出去。

随其自然就好,想那么多干嘛。

“祁桑——”晏淮鹤低头看她,却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从她的语气听出她此时此刻的情绪很不稳定。

“没什么,你听错了。”祁桑拽过他的手腕抬步往前走去,深吸了口气,道,“说不准渊泉尊者早就察觉到我们的气息,在屋里等着我们呐,快进去吧。”

两人穿过圆形洞门,踏上石板路,直至人影彻底看不见,秦微之才微微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石下泉水潺潺,清澈见底,绕过一处粉色花树,昨日残留在院中的血迹与一干剑痕尽数消失,恢复成原样。

而庭院一角的石亭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苏居岸,而另外一位年轻男子身着银羽长袍,怀中抱着一把七弦琴,瞧着他身上隐隐透露出来的灵压,不出意外这人的修为境界应该是乘易境巅峰。

该不会又是什么尊者吧?

祁桑和晏淮鹤方转过拐角,苏居岸便偏头看过来,停下和那人的交谈,扬声道:“你们可算回来了,快些走近来。”

“这便是烛明的那两位弟子?一者剑意通透,如水之澄澈,一者剑意沉稳,如水之深静,不错。”那人也将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低声对苏居岸淡声说了句。

“来。”苏居岸朝两人招手,“傅千钟应该没有为难你们两人吧?这位是令雪尊者谢寻昼,是应我之邀,来帮忙追寻这魔气来源的。”

晏淮鹤先是向苏居岸摇了摇头,示意此回前往朝来庭并没有遇上什么难题,随后朝谢寻昼拱手见礼:“令雪尊者。”

祁桑慢了半拍,后知后觉地道:“尊者好。”

谢寻昼笑了笑,温声道:“两位小友不必客气,客随主便,这闲月轩乃是小友所居,随意些便可。”

“尊者客气了。”晏淮鹤将视线落到院中,缓缓开口,“既然这痕迹都已然处理干净了,想必尊者定然查到些什么,还请尊者指明一二。”

“不是才刚从朝来庭回来?忙活了一上午还是先歇歇,小鹤你无所谓,也不能累倒你师妹啊!”苏居岸笑眼道。

这来来往往都是晏淮鹤御剑带着她,真说会累到谁,那也只可能是晏淮鹤。

谢寻昼眉眼含笑,气质温润如玉,不经意地道:“从祁小友身上的气息推断,你们与玄易阁的人有所接触?”

祁桑霍然抬眼,与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对视上:“……”

而后,她脸上扬起笑,镇定自若,随意道:“傅庭主的行事风格确实与寻常修者不同,不愧是玄易阁的副庭主。我和师兄在应雪街的人群中穿行,身上沾染的气息不知几何,尊者如此简单便能从中辨别出玄易阁的气息,是否曾与玄易阁的人有所接触?”

“傅庭主么?”谢寻昼轻声一笑,手指拂过琴弦,眼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怅然,道,“小友应是不了解我的事。谢某曾是故曦城第三次裂□□发时,周边小村落中唯一的幸存者,得师尊相救,曾去往疏泉霞地求解此事,见过容澜阁主一面。”

令雪尊者的师尊……祁桑脑海里似乎浮现出一两句相关信息,大概是岁倚晴和她说过,好像是罗浮天川的云别道尊宁执微,但这位前辈因重伤导致境界下跌,离开罗浮而在一地隐居,早已不管红尘之事。

谢寻昼接着道:“说来,令堂也与师尊有些交情,只可惜在小友之事上,师尊远离红尘,早已有心无力,还望见谅。”

“不知晚辈可否斗胆问一句,当时容澜阁主与尊者说过什么?”祁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道。

“容澜阁主只说了一句话。”谢寻昼停顿一下,才缓缓道,“道是无‘晴’却有‘情’。”

“道是无晴却有晴?”祁桑听得莫名其妙,一时不明白这‘晴’字究竟是哪一个字。

晏淮鹤听他们两人之间的话,隐隐有一些猜测,不由得握紧袖中的那枚玉质棋子。朝来庭一行果真没有那么简单,而祁桑大抵隐瞒了些什么。

比如这位容澜阁主,或许令雪尊者所言的玄易阁气息指的是容澜。而自己手中的这棋子……

谢寻昼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最后仰起头,迎着刺目的日光淡淡道:“谢某也听不明白,或许说的是——纵然人世艰险、大雨倾盆,也总会有殉道之人去划开那阒静晦暗的天。三千大道冰冷无情,可我们这些行于大道之上的修者,有血有肉,总能凿开那坚冰,迸发出火光来。”

苏居岸闻言,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何时想得这般通透了?”

谢寻昼回道:“是师尊所说。”

“诶,我说寻昼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三句不离云别前辈的口癖?”苏居岸叹道。

谢寻昼不咸不淡道:“那渊泉你何时能将砚雪阿姐送你的贝壳项链藏藏?”

苏居岸闻言,抬手摸了摸缺了个角的贝壳,理直气壮道:“藏什么藏?我乐意。”

祁桑和晏淮鹤对视一眼,原来这些尊者之间的相处方式也和寻常人并无不同,怪不得祁若瑜和筠泽两人能一起闯出那些祸来。

只是这殉道之说,未免有些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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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昭
连载中檐铃负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