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刻之后,青鸢茶楼,晏淮鹤以神识粗略扫过这拥挤的人群,正欲转身离开,忽地被一旁的小厮唤住。
那小厮瞥了眼他手上拿着的宝剑,心底虽敢一阵惶然,踌躇一会儿,但最终大着胆子问他:“敢问公子可是在寻一位姑娘?”
“……”晏淮鹤闻言,停下脚步,默了一瞬,看向他,微微颔首道,“不错,是她留了话给我么?”
小厮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差不多半个时辰前,有位抱着只黑猫的姑娘说是会有位年轻男子来寻她,便给了小的半颗金珠,让小的给公子转告句话,说是酉时过后,她会在明生医馆前等着公子。”
“半颗?”晏淮鹤心领神会,从怀里摸出半颗金珠递给了这小厮。
而后,他想起什么来,便回身问:“多谢阁下——只是阁下是如何认出我的?”
自己身上并未穿着陆吾的弟子服,虽说仍是水蓝轻衫,但青鸢茶楼这来来往往的人多得是,且又不止他一人蓝衣配剑。
小厮回道:“那位小姐说,这人群中最俊的郎君就是她要等的那个人。”
“……”晏淮鹤闻言,怔愣片刻,她才来人间不到一日,或许只是在这茶楼中小坐片刻便将他人的说话风格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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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边,祁桑刚刚将这些藤蔓逼回屋里后,盯着里头的祟楹却犯了难。
七业剑悬在半空,这剑气携带清圣之气,对里头的祟楹压制极强,不到半刻,这些如玉枝条便仿佛枯萎一般,干瘪起来。
“仙人!仙人!”张福见状,虽被捆住双手,但还是动作艰难地跪爬了过来。
此刻,她肩上的血已然止住,可那伤口处残余的秽气还是在折磨着他,让他的步伐不由踉跄。张福跌跌撞撞地抓住祁桑的衣摆,哭求道:“仙人、侠女!还望你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里头的人不是怪物,是我老婆吴翠,翠翠她是个好人,不是怪物啊!”
祁桑连忙扶稳他,拧着眉听完他的这番话。
这秽气不重,能用灵力祛除一二,证明里头的祟楹还没有完全吞噬这位叫吴翠的人。那么,也就是祟楹附身的时间不长。
结合张福在青鸢茶楼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但捡到这珠子的人或许就该换成里头的吴翠。又或者是,珠子确实是张福捡到的,却不慎连累到了吴翠……
“不知可否告诉在下有关此事的来龙去脉?我也好对症下药,你且放心,我绝不会伤害到无辜人。”祁桑对他温声开口,言语安抚,让他好冷静下来。
“……”
张福犹豫了下,似乎还是不想将真相说出口,支支吾吾地道:“这个……仙人其实我……我也不清楚,你救救翠儿!”
不远处坐在地上懵了的马元反应过来,大喊道:“你快说啊,老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翠翠嫂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糊涂啊,还不快向仙人交代清楚么?”
随后,他看向祁桑,忙道:“仙人,幸好仙人来了,还请仙人不吝出手相助,救救我们!”
祁桑眉头未松,对张福道:“若你不告知我实情,我纵然想帮你,也无从下手。”
张福脸上的顾忌神色有所松动,待沉默片刻后,他长叹一声,颓然地往地上一坐,叹道:“这都怪我啊!该怪我的,有什么事也该冲我来,是我贪财!是我太贪财了!”
他回忆道:“昨夜外出时,遇上位从佾城回来的富家老爷,这老爷伤了脚,走不了,但他的家仆倒了一地,看见我,便说出重金让我把他背到城北的明生医馆去。”
“虽说我胆子小,但当时满心满眼就只想到这重金了……我老早就想修一修这破屋子了,可惜没钱,得了这老爷的话,实在是心动,便过去了。当然,那些家仆没死哈,我以为那些人都出事,颤颤巍巍地去探其中一人的鼻息,还是热的,就是跟所有人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奇事一样,全都睡过去了。真的没有人出什么事!害人我是万万不敢的。”
“我力气也还行,那老爷不算重,便一鼓作气背起他往城北走,可路上这老爷居然昏过去了!没人看见,又没有什么蝴蝶,谁知道会不会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我便害怕地将人背了回去,放在树下靠着。那地方偏僻,夜里没什么人路过,但等白日自然会有别的人发现,也不算害人。”
“可……可我花了力气,还折腾了那么久,总不能一个子儿都捞不着啊!于是,我鬼迷心窍,搜了那老爷的身,翻出的银票金锭啥的不敢用,上头有字,害怕查出来,只拿了几块上好的玉。可紧接着我又发现一大袋泛着光的宝珠,想着这老爷是从佾城回来,珠子来自佾城,清隆城中好多人都用这珠子换钱,拿上几颗就够我一家两口吃饱喝足过个十年了。”
“我不敢多拿!就拿了一点,大概十几颗!回来后和翠儿说了这件事,可翠儿说这宝珠是不义之财,让我送回去,顺带还要找人一起去找那老爷将人送去医馆。我们就吵起来了……”他顿了顿,有些支支吾吾,“就争执间,我脾气上来,动了手,不小心把翠儿推到地上,那珠子也散了一地。”
“是磕着桌子还是擦着地,翠儿手掌出了血,这血抹到那珠子上,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太害怕了,我把门窗都关上,可翠翠她总说饿,甚至抓了活老鼠来吃,我就去典当了玉,买了几只鸡回来,完全不够,又看见邻居家的猫,抓了进来……翠儿吃不饱的话,她就会想吃我,我拿麻绳捆住她,也没有用……好在有一个道士来了,和仙人一样,很厉害,随手两下就让翠儿安静了下来。”
“他说他设下了禁制,翠翠出不来,便不会被别人发现。我就问他,要怎么样翠儿才会变回正常的样子,他说这个是什么诅咒,清隆城只会有一个人变成这样子。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想到了李哥,李哥他这么厉害,就算是诅咒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一旁的马元听着,脸色大变,愤然道:“老张你居然是这样的打算!这不是害人么!”
祁桑冷静地道:“你继续说完。”
张福咽了口唾沫,接着往下说:“我趁着天没亮,又去了那老爷靠着的树底下,那些人已经不见了,可能被救去医馆了吧,我就将剩下的珠子放在树底下,去拔了荆棘刺,牢牢盖住,等什么人来挖珠子,诅咒转移到别人的身上,一定会被刺破手,这样翠儿就有救了。”
“所以,你让马元跟着你回家,只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么?”祁桑盯着他,淡淡问。
张福点点头:“……是。这么邪乎的事,没多少人回信的,但如果两个人都这么说,至少官府就不能抓我去干什么了。”
“老张,你实在是——”马元指着他,神情痛惜,话到嘴边却骂不出口。
“就算李哥他们真出什么事,我也告诫过他们了,是他们太贪了。”
马元气得双脸涨红:“你!老张啊,你可真是糊涂!嫂子有什么事你和我们说就好了啊!”
听完张福的一番话,祁桑沉思片刻。也就是说,这件事对于吴翠而言,完全算是无妄之灾。既是无辜之人,自己绝不可直接动手,至少该尽全力救下她。
但此时此刻,从探知的气息来看,屋里头的吴翠已然快和祟楹完全结合,毫无清醒的意识,也不知是人的部分更多些,还是祟楹的部分更多些。
若是不解决了这祟楹,等它成长起来,清隆城中手无寸铁的凡人岂不都是它的囊中之物?
祁桑微微抬手,卷在腕间的净光绫迅速而去,眨眼间便捆住了那只祟楹,将它带到了她眼前。
眼前的吴翠,除了面貌还是本来模样只是脸色微微发青外,长发披散,枝叶从发间穿出,连手臂都已成了树枝的形状。
她眯了眯眼,琅玕一族本也是常丘茫海一脉相承的擅幻之物,其如玉的躯体能产生致幻的粉尘和气味,与蜃族以雾气、氐互族以水教人难以察觉不同,琅玕族的幻术反倒很好察觉与防范。
但它们也有特别棘手的地方,便是可以借着残枝起死回生。
要如何在保全吴翠性命的同时,让这低阶的祟楹伏法……解决的法子倒是和当时杀了附在滕六身上的墨骨花类似,可这法子对目前的自己来说有些困难。
不过,自己不是还有半瓶承月玉露么?冼忱风的东西倒是派上了用场。
祁桑偏头让荼漓退开些,等它跳到不远处的地上时,她唤来悬在半空的七业剑,剑身在她手中变小。
她以剑行笔,又捏碎几块灵石将灵气灌入其中,顷刻间绘出几道符文打入这祟楹的几处力量流转之地。
金色符印亮起的一刻,凭空起了一阵烈风,吹得裙摆飞扬,那树形的祟楹与吴翠身形隐隐有分开的趋势,重影模糊。
她抬起手臂,衣袖滑落臂弯,而后剑锋划过,赤金色鲜血从伤口处涌出,一滴接着一滴悬在半空,而后一颗晶莹剔透的雨露从瓷瓶中浮动而出。
承月玉露与血融合一瞬,被祁桑一指弹入吴翠的身体中,那金色符印如烧熔的金水向下漫去,缓慢地将祟楹从吴翠身体内剥离出来。
便是此刻——
七业剑身瞬息间膨大,剑尖在半空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祟楹树身登时出现翠绿色的口子,下一刻暗红的火焰升腾,被灼烧得一干二净。
灰烬落下,有一片翠叶的一角还未烧尽,恰恰好落于祁桑的手臂上,顺着还未愈合的伤口,在洁白无瑕的肌肤烙印下青蓝色的鳞片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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