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还有事,荼漓还在等我回去,不信你问竹悠。”祁桑站在原地不肯迈步,绞尽脑汁想出个借口。
竹悠动了动耳朵,对上晏淮鹤探究的目光,颤抖地点点头。
他的视线移到她脸上,不紧不慢地道:“方才不还说,左右没别的什么事,可在悬圃多待片刻?”
“我……”祁桑眨眨眼,感到一阵郁闷,有些话倒也不用记得这么清楚。
她说不过他,只好乖乖跟在他后头,缓步走去听竹轩。
竹悠见状,挣扎着跳到地上,开口朝她道:“主人,我先回去,找荼漓。”
“……”祁桑轻声叹息,好了,现如今真的是她一个人面对晏淮鹤了。
她摆摆手,让它先回去。
一路上,祁桑垂头盯着路上大小不一的石板,思索着该如何搪塞过去。
按理来说,伤口祓除秽气后,会愈合得很快,但或许是骨花原种的缘故,又或许是隙火的缘故,自己这几处伤口压根没好。
方才手掌心的伤还撕裂了一次,她要怎么解释?这任谁看了,也不会信她的那句轻伤啊。
祁桑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晏淮鹤,你今日什么时候出关的?”
“约莫一个时辰前。”晏淮鹤轻声回道。
那不就是他刚出关就过去悬圃来寻她了?有这么着急押她回来验伤么……
她拦住他快步向前的步子,道:“突破到乾元四阶岂不是比大师兄还要高上两阶,这个好消息你不传信告诉给师尊?”
晏淮鹤闻言,眼底不带一丝笑意,面无表情道:“要不顺带将你私自下山一事也一并捎过去说说?”
“那、那就不必了。”祁桑摇头道,“我们不是约好过?这种小事以后不告诉他,你知晓就行了。”
晏淮鹤凝视着她,淡淡道:“我知晓便行?所以,你想好借口了么?”
“啊?这……我……我下山是因为——”祁桑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
目前对她此行目的有过推测的人只有商师姐和奕峰主,她已然拜托过奕峰主,暂且替她保密,至于商文澜师姐大概也是不会跟晏淮鹤说些什么的。
她灵光一闪,指了指身上的衣袍:“我下山是因为没衣裳穿了。”
“衣裳?”晏淮鹤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淡淡扫过一眼,微微蹙起眉,“为何不去天纺堂?”
“长老不是还没回来了么?也不太好意思麻烦师姐师兄们。”她这话倒也没有骗他。
他默了一瞬,道:“……那勉强算一个正当理由。还有呢?”
“还有?”她睁大眼睛,他真是越来越不好打发了。
“祁桑,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能被你如此简单的一个借口给糊弄过去?”
祁桑抿了抿唇,泄气道:“那你想听什么理由?你说一个,我看着编。”
“冼忱风一事,我已向妩黛确认过,他绝非你此行真正的目的。至于渊罅一事……慕盟主这段时间并未同你联系过,想来他在那日与你达成一致后,便嘱咐你按兵不动,至少在你如今修为尚浅之时,他的事不急。”晏淮鹤视线锁在她脸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将自己的猜测缓缓道来,“此外,便是你交给乘峰主的玄晶……师尊并未和我说明过那玄晶来源为何,但看他的反应以及乘峰主的在意程度,它与谁有关,除了命无咎,没有第二种猜想。”
“你出关的一个时辰里,甚至去查了我这两年来究竟同谁有过联系?”祁桑只觉荒谬,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他随之解释了句:“我无意冒犯。只是你我之间契印相连,总归有些感应,当你对上修为远高出你的人时,我会有察觉。”
“……这种感觉还真不舒服。”祁桑拧起眉,复又松开,喃喃出声。
晏淮鹤舒了口气,淡道:“谈回正事。听闻前段时间乘峰主去往青丘大泽却没能寻到什么线索,你本就有留心此事。是以,在刚刚得知冼忱风身份之后,才会有此一行。”
祁桑被他一点一点剖析心思,眉头紧皱。
他看着她的神色,接着道:“能不能探清他的身份或者目的其实不重要,此事只是你的掩饰。你真正想做的,是试探那个留在陆吾之中的渊罅奸细,看看滕六之事究竟为何。”
“此行的结果不外乎几种——一者,无功而返,权当下山玩乐一趟,也试试我对你私自下山一事的容忍程度;二者,冼忱风确实有其不为人知的目的,并在不受护山大阵压制修为的情况下有所行动,你也可以得到些线索,进一步确认他的身份;三者,陆吾之中确有奸细,目的是你,你成功将人引了出来,至少能确定藏在陆吾之中的那个人来自渊罅何地,与哪几种势力有牵扯。无论何者,你们离陆吾不远,在有剑令的前提下,不会伤及性命。你身上不只有师尊留下的法宝,还有天窍、隙火,或者说一些我尚不清楚的保命法子,可以确保所有人无事,怎么说都稳赚不赔,是么?”晏淮鹤一面说着,一面走近她。
他温润平静的语调落在耳畔,激起波澜,祁桑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嘀咕道:“不,哪有稳赚不赔,我……”
晏淮鹤接过话头,慢道:“不错,风险如何,你十分清楚。可纵然你犹豫过,权衡再三后,还是选择放手一搏,哪怕可能受伤,也无所谓是么?还是说,害怕我出关以后,再不可能有机会如此冒险行事,便一口应下下山一事。”
“……此事没有突破点。滕六一事太过蹊跷,像是为了故意引我发现。可那人究竟是想借此杀了我,还是暴露些什么东西给我,我必须确认清楚。”祁桑此刻太过被动,面对他的逼问,她没什么底气地解释道,“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那人想告诉我,墨骨骨花能逼出隐于滕六体内的玄晶。乘峰主之所以什么都查不到,是因为缺少要素。如今,我已然请奕峰主以带回来的那几具偃偶培育出可控的骨花一试。至少能保证,这段时间我不会再有什么冒险的举动,你可以放下心来。”
“放下心来?可以。那先看看你身上的伤到底能有多不严重。”晏淮鹤语气沉下来,忽地拽过她,拉着她往听竹轩快步走去。
怎么又绕回去了?这不是都摊开来讲明白了么?伤有什么好看的?
祁桑与他僵持着:“不,我伤得真的不重……不然,奕峰主怎么可能允许我在这蹦蹦跳跳地瞎晃悠?”
“你要不去关心下易师兄?早知道他会伤得那么重,我应该一个人下山的,但这样反而容易让人察觉到不对,欸——我承认我此事做得太过鲁莽,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深究了。”
“我、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放我回去睡觉……”
见眼前的人完全不理睬她,祁桑大声喊了句:“喂!晏淮鹤,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听见了。只是看样子,你一点反省都没有。”晏淮鹤冷冷笑了一声,“还想一个人独自下山?”
“……”
她一路上顾左右而言他,费力拖延时间,待走进院子里后,指着那丛月川槿,忙道:“它们快枯死了,你先救救它们。”
晏淮鹤看去一眼,道:“还没到枯死的地步。”
“晏淮鹤,你当初可是说一定能给我养好,不能闭关出来就不上心了啊。”祁桑站在这,完全不打算挪步。
晏淮鹤无奈点头:“……好,你先进屋,我去看看它们的情况。”
“那你可要仔细地看,我就——”
晏淮鹤挥手关了院门,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别想着溜。”
“我、我……”祁桑盯着关得死死的大门,咬牙说道,“我去屋里坐会儿,有没有水喝?”
“是先看花,还是先喝茶?”
她思索片刻,道:“还是先看看花吧,我不渴了。”
祁桑推门走进去,一边瞧了眼在外头忙会儿的晏淮鹤,一边忐忑不安地在屋内踱步。
她伸出藏在袖中的手,血已经止住了,但仍旧没有愈合的趋势。
伤口上没有秽气,隙火也被山君的力量压制下去。正因为可能阻挠伤口愈合的因素都被排除了,她这伤才显得极为不正常。
只要晏淮鹤发现了不对劲,留心去问过谢梓迩师姐了解到当日情况如何,就能猜到那只异兽胸口处的不是骨花花瓣,而是更为珍稀的骨花原种。
那么,藏在界中的那粒原种她又能瞒下多久?
祁桑视线落到柜子上的那一排药瓶上。因为不敢被奕峰主发现端倪,她瞒下了伤势,今日去拿丹药时,也特意避开这只受伤的手。
要不看看晏淮鹤这里的伤药能不能见效?
祁桑仔细辨认着瓶身上的名字,在脑海中一一对应它们的效用。
第一排,全是补充灵力的。
第二排,大概和花草培育有关。
……
她找了有一会儿,瞅见最里头的那个没有贴名字的瓷瓶,拿出来,打开。
里面的不是丹药,是血。
晏淮鹤为何要专门在这里放一小瓶血?就算他的血有奇效,能抵灵丹妙药,可跟这几排药瓶放在一处,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祁桑连忙盖上瓷瓶,将它放回原位。
她微微弯下腰,去翻看下一层,还没等她看清第一个瓶身上写了什么,便听见晏淮鹤的声音幽幽响起:“要找什么?那里没有水。”
祁桑闻言,猛地转过身站直看向他,干笑两声:“我……我还是有点渴。”
“等着。”晏淮鹤无奈地叹了口气,折回身,去隔壁的屋子里头取了灵泉水,再以灵力温过。
他提起一不大的瓷壶,盛了洁净的灵泉水,走回去,视线略过神情不自然的人,翻开扣在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祁桑看着杯中清澈见底的水,意外道:“你之前不是说你这里没有清水,只有茶?”
有次她待在这里温习书简,吃完几块糕点后觉得口渴,想喝水润润嗓子,却被他告知听竹轩没有水,只有茶。
她还以为他又要忙会儿半天去煮茶,结果就端出一壶清水?哦,温过的清水。
“今日没有茶。”
晏淮鹤走去一旁的矮榻,指了指那地方,道:“请坐。”
“……”信上确实说了伤在脚腕上。
自己挖的坑,自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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