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侧过脸,不着痕迹地瞟了虞子凝一眼,车内暖气吹得她脸颊有些发烫。
她可能并没有观察虞子凝,而是在看着右后视镜,因为她随即打着右转向灯,将车子靠边停好,等待着真相大白,舞台落幕。
她看起来太平静了,就好像她早就看穿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关键的是,她似乎对这一切都根本不在意。
虞子凝试图将江晚晴拉到台上一同表演,但是江晚晴退回了观众席,她甚至轻而易举打破了布莱希特的第四堵墙。
雨水滴滴答答飘洒在车顶,像是无调的背景音乐。
“哎呀,你看你这孩子,都不问清楚是谁,随随便便就搭人家的车,万一是坏人……”陆教授在电话那头抱怨了几句,不过虞子凝知道他的潜台词:让你接应一下我同行的得意门生,你都能把人认错。你是大笨蛋。
她不是笨蛋,她是个兼任演员、编剧的导演。
虞子凝赶紧道歉,保证她会立刻全须全尾地返回文管大楼,然后把真正的萍萍学姐送到高新校区。终于,陆教授挂了电话。
虞子凝收起手机,假萍萍学姐正看着她,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笑意。
“看来我们今天搞了个乌龙?”江晚晴说。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弄错了,”虞子凝语气诚恳地辩解,“我以为您是文学院陆锋陆教授约的陈教授的学生,我忘了她叫什么,之前也没有见过,以为您就是她。”
“我今天确实有事来找路教授,另一位路教授,”江晚晴说,“管理学院的路绎辰教授。”
文学院和管理学院共享一座大楼,所以虞子凝和江晚晴会穿过雨幕,走进同一扇玻璃门,在旁边的玻璃幕墙上,张贴着虞子凝足以隐藏自己身影的讲座海报。她就在海报之后,观察着江晚晴。
“实在不好意思,”虞子凝双手合十,她曾在电视剧中看到女生这样道歉,觉得这个动作很可爱,“浪费了您的时间,要不然我给您买奶茶赔罪。”
江晚晴笑了,她重新启动了汽车,汇入主路中,在前方的路口调转车头。
“我来得有点早,本来我打算多等路绎辰一会儿,这样挺好的,让我还能找点事做。不过我猜你要接的那位学姐可能有点生气,你的奶茶恐怕要留给她。”江晚晴说。
明明是在封闭的车厢里,她垂在肩头的发梢却在轻微拂动。虞子凝盯了一会儿,发现那是车内的暖风在吹。
江晚晴会觉得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虞子凝认错了人而造成的阴差阳错吗?偏偏两位教授都姓lu,而且虞子凝知道,江晚晴总会来找路绎辰。
就在下雨的时候。
几分钟后,江晚晴将车重新停入文管大楼前的车位。虞子凝再三向江晚晴表达了歉意,然后下了车,冲入雨中。
在走进玻璃大门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江晚晴的那辆白色轿车停在雨中,她还坐在车上,没有下车。挡风玻璃上贴着单向膜,虞子凝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江晚晴也许正在驾驶座上整理文件,也许隔着挡风玻璃也在观察她。
真正的萍萍学姐正在文管大楼大厅的沙发上坐着浏览ipad,手边还放了一杯奶茶——天知道她还会不会再接受虞子凝的另一杯奶茶作为道歉。
萍萍学姐并没有很生气,可能她良好的教养让她不要将愠怒写在脸上。再说,今天下雨,什么事都可能被耽搁,比如她们已经赶不上整点发往高新校区的校车,所以虞子凝承担了网约车的钱。
网约车走了高速,司机着急接下一单生意,赛车手一样将汽车划破绵绵雨幕,她们并不会比乘坐校车耽误多久。
这是这场戏剧表演的小小代价。
印度神话中,将神所游戏而出的故事称作里拉,如果这能够算是虞子凝微不足道世界中的里拉,她想,其实她的目的非常明确。
她想要接近江晚晴,通过阴差阳错的种种线索,和江晚晴产生某种联系。
因为她,对江晚晴,非常、非常好奇。
网约车上,虞子凝和萍萍坐在后排,萍萍不停地吐槽她的导师,也就是陆锋教授的朋友陈教授,虞子凝附和着,假装对这个话题很有共鸣,甚至也想吐槽自己的导师几句,但是想来想去,觉得陆教授除了过分放养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槽点。
罢了。
虞子凝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因为她刚刚添加了江晚晴为好友,所以那个雨中女郎的头像就在顶端浮着。
但是聊天记录,只有系统冷冰冰的提示。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聊天没有开始,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江学姐您好!我接到了真正的学姐,现在我们去高新校区,祝你等待路教授顺利!/玫瑰/玫瑰/玫瑰”这种开场白实在太傻了,傻到虞子凝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能想出来的人话。
如果想不出人话,还不如什么都不发。至少江晚晴添加她为好友,而且看起来并不会马上删除她。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琢磨发点什么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开场白。
虞子凝点击江晚晴的头像,点开她的朋友圈。
江晚晴的朋友圈里只有一条灰色的横线,上面有一行同样灰色的字:朋友仅展示最近三个月的朋友圈。
这说明三个月以来,江晚晴没有发过哪怕一条朋友圈。
有人不喜欢发朋友圈,TA有可能会在其他社交媒体上尽情倾诉。说到底,朋友圈也不过是承载情绪的某个容器,再说,很多人会把朋友圈作为工作的部分延伸,比如虞子凝和她的学姐们就会在朋友圈里转发关于校庆、招生和各种活动的通知。
属于江晚晴的情绪容器,又会在哪里?
高新校区的活动持续到下午,等虞子凝返回本部校区的宿舍时,天已经快黑了。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冷雾一般的湿气。她没有马上回寝室,而是特意绕到文管大楼前(她将这种行为解释为多走上几步,让运动手表和微信运动中的数字更加好看)。
江晚晴的白色轿车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停过的车位在傍晚教学楼前昏暗的路灯灯光下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好像从来都不曾有车停在这里。
虞子凝无端地想起了一些神话传说中的妖怪,只会在雨中出现,一旦放晴,就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研究生住宿楼和文管大楼几乎在校园的两个对角,虞子凝连走带跑回到寝室,累得气喘吁吁。
她曾经想过买一辆自行车或者电动车作为代步工具,然而她对自己的骑车技术实在没有自信,生怕出了撞人或者把自己摔个狗啃泥之类的事故,于是作罢。这些交通工具好像从来都不喜欢她。
X大本部校区的研究生寝室是双人间,比起本科时几乎违反日内瓦公约的八人寝,虞子凝对住宿条件还是相当满意的。
她的舍友叫十六,和她同专业,但是不同导师。当然,十六不是她的真名,她叫祁佳玖,谐音7 9=16。在第一次见面时,十六就郑重地告诉了虞子凝她的外号和外号的计算方式,她补充道,她喜欢别人叫她十六。
十六总比祁佳玖更容易记住,所以她就成了十六。
十六正在房间中同时做若干件事:一边往脸上涂面膜,一边指挥着头发和塑料卷发筒进行一场可怕的鏖战,寝室里播放着英文广播,她时不时还对着笔记本电脑上链接的话筒说两句话。
可怕的是,她居然还能抽出空来跟虞子凝打个招呼。
“晚上坏!社会的边角料!”
虞子凝也同样回应:“晚上坏!新世纪的牛马!”
十六并不是坏人,如果虞子凝一定要用一个词句形容,她是个很“忙”的人,就像此时此刻的她正忙得团团转一样,尽管虞子凝其实并不明白这样的忙碌有什么意义。
十六认识很多人,今天和这个人出去吃饭,转头就跟另一个人去打台球,第二天说要帮什么人什么忙之类,下午又跑去跟某人压马路(十六说那叫city walk)。
她是个很喜欢参与感的人,什么事都要亲自掺和进去,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体验”。
虞子凝恰恰相反,虞子凝只喜欢“观察”。
观察,而不融入其中,就彻底是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除非她想要亲自执导一场表演。
因为十六过分参与她所想体会的一切人际关系和活动,偶尔会发生一些她忙不过来的尴尬局面。
就在刚开学之后不久,十六发现她答应陪某个学妹一起去商场挑衣服,但在此之前,她还允诺替另一个学妹上课签到。
“完了完了!”她在寝室里烦躁地抓头发,“芊芊那门课的老师点名很严格的,而且会用雨课堂随机抽点!”
然后她真诚而热情地看向虞子凝:“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就去教室里坐两节课,点名点到葛芊的时候答个到,回头我请你吃食堂二楼的牛排意面。”
食堂二楼的牛排意面套餐并不好吃——牛排是合成肉,意面像煮半熟的挂面,裹满了黑乎乎、可疑的黑色酱汁,甚至还会配一杯勾兑葡萄汁甜水充当红酒。
虞子凝答应了。她不擅长拒绝别人,尤其不擅长拒绝十六。而且那天她正好没事,尽管老板要求她一整天都在研究室的工位上看文献,可老板从来不查岗。
于是虞子凝第一次遇到江晚晴。
那也是个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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