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的帖子送到时,闻清檀才起床。凝竹欢欢喜喜地捧着请帖跑进来,笑声在几步之外都能听见。
“小姐、小姐!”凝竹喘了两口气,把帖子递到闻清檀面前,“是梁王,请您今天下午去百芳园听曲儿。”
闻清檀接过帖子,熟悉的檀木香味钻进鼻尖,沉静的香气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凝竹侧头观察她无悲无喜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您还是不去吗?”
梁王对她家小姐有意,自打小姐和离后便常常嘘寒问暖,得了什么好东西也第一时间送来,只是小姐总是拒绝。昨日身上那身云锦的衣服,若不是因为那是专门照着她的尺码做的,不好再拒绝,只怕小姐依旧会原样送还梁王。
听着她的询问,闻清檀垂头不语,如玉指尖抚过烫金请帖上的字迹,她思考片刻后说道:“总是拒绝也不好,这次且去看看吧。”
凝竹的眼睛一瞬间亮了,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连忙从妆奁里掏出一把首饰,一一在闻清檀面前铺开:“小姐您喜欢哪个,我给您上妆!”
“不必这么麻烦,还化成平日里的样式就好,”闻清檀无奈笑笑,又低头轻咳了两声,才接着道,“只请了我一个人吗?”
“没有,”凝竹选了几支素净的发簪替闻清檀簪上,“梁王考虑倒是周全,想着单独请您怕坏了您的名声,于是还请了老夫人和齐国公的长女江疏雨。”
闻清檀给自己描眉的手顿了一下,一笔划出了眉尾。
她哪里还在乎什么名声,和离时闻家的丑闻飞遍了整个京城,素日里来往的那些官员好友纷纷避如蛇蝎。
在裴家时她几乎不怎么化妆,一是常常要早起为裴蕴之准备吃食,二是裴蕴之读书时家里算不上富裕,妆品这些则能省就省。
八年婚姻之间,她和母亲闹得不太痛快,几乎到了要断绝母女关系的地步。她的父亲早亡,家里一直都是母亲当家做主,当初她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忤逆母亲犯下大错,二人的关系直到和离之后才渐渐好转,是以和离之前甚少得到娘家的帮衬。即使兄长有心接济,也大多被要面子的她回绝了。
毕竟当初是她一意孤行不顾母亲和兄长的反对,以死相逼要嫁给裴蕴之。
回忆被凝竹的一声惊呼打断,她拿来帕子拭去那斜飞的一笔痕迹,从闻清檀手里抢走眉笔。
“我的好姑娘,怎么化着化着还发起呆来了?还是我来吧,”她絮絮叨叨着,耐心地给闻清檀上起了妆,“梁王人倒是真不错,随着帖子送来的还有一大堆补品,据说有好些都是治咳疾的,还有些滋补的药材,老夫人留了一些,又让人送还了一些。”
闻清檀敛眸不语,静静听着她往下说。
“自打您和离这大半年来,梁王隔三差五便派人上门问候,外面好多人都说,他有心想娶……”凝竹看了看闻清檀的脸色,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尚未婚配,而我已是二嫁之身,”闻清檀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和往常一样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起伏,“误人误己咳咳……”
“可是、可是,”凝竹小声嘟囔,“梁王他都不在乎。”
闻清檀没再答话,而是从凝竹手里拿过眉笔。安静地取出胭脂,为自己继续上妆。
屋内一时沉默下来,凝竹抿抿嘴,没敢再开口提“梁王”两个字。
她知道,她家小姐被裴蕴之那个混蛋伤透了心,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也是正常,今日能答应梁王赴约已是很好了。至于小姐如何选择,她虽然担忧,但也不敢多加置喙。
不过……她私心里还是希望,小姐最终能遇到一个可堪托付终身的人。
**
春日方至,下午的日头算不上多热,微风里夹杂着冬日未褪去的寒意,吹得闻清檀不由得抖了一下。
坐在她身侧的梁王宁珏立刻命人拿了已经备好的披风过来。
闻清檀正在同江疏雨闲聊,听对方讲最近遇到的趣事。骤然被人柔柔地盖上了一件披风,等反应过来时,凝竹已经手脚麻利地帮她把披风系好了。
坐在对面的江疏雨跟着愣了一下,脸上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打了个哈哈笑道:“我和伯母去园子里逛逛,檀儿你就别过来了,这会儿风大,一会儿暖和些你再去吧。”
正好也懒得动,闻清檀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江疏雨挽着崔慈的手朝园子里走去,扭头想找凝竹要杯热茶,谁知正好对上宁珏的目光。
她的眼睫颤了颤,垂了下来:“多谢王爷的披风。”
“二小姐冷吗?”宁珏递来一杯刚倒好的热茶,“喝点吧。”
“多谢。”闻清檀将杯子握进掌心,不烫不凉的温度刚刚好,暖意氤氲。
“后日公主府的宴席,二小姐会去吗?”宁珏随意找了个话题,带着笑意问道,试图让闻清檀放松下来。
“去,”闻清檀点了点头,小口饮了一些杯中的茶水,“我与公主算是儿时的玩伴,她来请,我自然是要去的。”
“正好,我也要去,要不届时我去侯府将二小姐接上一并过去,省得劳烦闻家的车马。”
她摆手想要婉拒:“不必麻烦王爷了,左不过是一架马车的事情,想来也——”
“百芳园徒有虚名啊,什么花都没开嘛,还不如回家呢。”熟悉的声音突兀地传进耳朵,打断了闻清檀的话。
她没想到,大半年碰不见的人,居然连日都能见到——或许下次真该听凝竹的话,出门前翻翻黄历,看看上面是否写着“宜出行”。
宁珏只见过裴蕴之,对于他的新妇则只是听闻,不过看着闻清檀的面色迅速白了下去,他当即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林容似乎是一个人来的,只听到下人回话的声音,没见裴蕴之。
“你若不想看见她,我找个人将她打发了就是。”宁珏放缓了声音。
“不必了,”闻清檀闭了闭眼,“害怕的人才会躲。”
宁珏有些惊讶。
说话间,林容已经绕过树丛,走到了亭子跟前。闻清檀这才发现,裴蕴之竟然也在。
她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心跳也随之加快。眩晕感席卷而来,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再次将她吞没。
她掩住唇,强忍着干呕的冲动,尽量维持自己的体面。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温柔地按了按她的肩膀。
“我在这里,裴蕴之和他妻子不敢说什么的,二小姐,放心。”宁珏的声音低沉,竟然真的让她缓和了几分。
裴蕴之和林容已经注意到亭子中坐着的人,前者认出了梁王,率先走了过来。
走近时,他才发现,那坐在梁王身侧的人,正是与他和离的闻清檀。
他的面色不自觉的沉下几分。
“见过梁王殿下。”裴蕴之眼神示意林容跟着一起行礼。
“裴大人好雅兴,今日翰林院无事吗?”宁珏扫了一眼阶下两人,声音浑然不复与闻清檀说话时的温柔,让她窥见几分来自皇室的威严。
“公务业已完成,在下听闻百芳园有春花已然盛放,特地携家妻来赏玩。”说话时,他的目光无法自控地落在闻清檀身上。
她穿着另一套云锦的衣裳,身上披着的披风样式显然是皇室用品,手中的茶盏同样是皇帝赏赐给梁王的贡品。
这些明晃晃地在告诉他——闻清檀和梁王关系匪浅。
“晦气东西,”身侧的妻子林容用极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怎么又碰见她了。”
裴蕴之摆手,示意林容注意分寸。自小没怎么吃过亏的林容受不了这委屈,当即便忍不住拉下脸来,就差冲闻清檀翻个白眼。
阶上端坐的宁珏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想必我的下人疏忽了,竟没能在裴大人入园时告知——今日这园子我已包了下来,”宁珏指尖敲了敲桌面,“裴大人还请带着妻子回去吧。”他的语气温和,声音里似乎还带着笑意,却让人感受不到亲近。
林容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无端打了个寒颤。
她拽了拽身侧夫君的袖子,低声道:“梁王势大,算了,我们还是走吧。”她胆子再大,也只敢在那个一棒子打不出一句话的窝囊闻清檀头上撒泼,这梁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她可不敢招惹。
谁知拽了两下,身边的裴蕴之竟像钉在了原地似的,一动也没动。
裴蕴之抬着头,视线先是落在闻清檀身上,而后才与宁珏对视。
“那真是不巧了,”他扯起嘴角露出笑容,“在下没有王爷这般阔绰,只好带着内子先行告退了。”他再度刻意加重了“内子”二字,似乎用这两个字来刺激闻清檀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手段。
言罢,他转移目光盯着闻清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嘴角甚至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他所预想的闻清檀的种种痛苦反应都没有出现。
那人既没有像昨日一样落泪颤抖,也没有崩溃不能自抑,反而抬起头,用那双一直温柔如水的双眸注视着他。
只是此刻,那双眸里不见往日的柔情,反而带着裴蕴之从未见过的陌生。
“裴大人与夫人……当真恩爱。”闻清檀轻笑,语气听起来没有因他的话而产生任何起伏。
那不带任何痛苦的笑,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裴蕴之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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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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