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惊魂未定地站起来，脑袋还轻飘飘的，发着懵。
她应该是被冲到了河流下游的一处浅滩，天虹蟾则是一路追下来，想趁他们深困幻境时，一口吞掉。
青鸾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看见宋拾玉躺在更远一点的浅滩，人事不知。
没死就好。
她心中稍定，将注意力集中到天虹蟾身上。
它也正盯着青鸾看，脑袋微微偏转，透出几分疑惑，好似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提前醒来。
为防它再用那一招，青鸾先往嘴里塞了一颗清心丹。
这妖兽有六阶，大约是金丹后期到元婴期的水平，并不算太强。但它皮糙肉厚，她又只能调度镯子中储存好的法术，时间拖得久了，法术耗尽，她必败无疑。
同时，她也不能放着宋拾玉不管。
那就只有跑了。
好在七彩烟雾似乎消耗巨大，天虹蟾没有再用的打算，只是张开大嘴弹出舌头攻击青鸾。
青鸾并不还击，只是运起步法来回闪躲，寻了个它疲惫喘息的间隙，忽然加速冲到宋拾玉身边，背起他往树林里狂奔。
树林中空间狭窄，并不适合天虹蟾这样的庞然大物行走，若是它就此退去……
青鸾险险躲开刺向她的枝条，听见身后传来树木被压倒的声音。
“……”
真执着啊。
背着宋拾玉跑不快，躲起来的话……以它的破坏力，将整片林子夷平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青鸾心中有了决断，她寻了棵还算粗壮的大树，将宋拾玉放在树下，掐着他的脸捏开牙关，把半瓶清心丹都倒进他嘴里。
然后又掏出阵盘，熟练地布下法阵。
树木倒塌的声音越来越近。
青鸾再次确认一遍没有纰漏，便冲出法阵，迎着天虹蟾而去。
它精准地捕捉到那道天青色的身影，再次朝她吐舌。
青鸾腕间细镯漫出流光，三枚火钉电射而出，将天虹蟾的长舌打偏。
燃着火焰的长钉还在它的舌头上留下三条烧灼的痕迹。
不等天虹蟾吃痛出声，细镯流光再转，两团天火猛地砸向它双眼。
天虹蟾急忙闭眼，火焰扑在厚实的眼皮上，依然传来一阵阵热痛。它刚睁开眼，就看见青鸾飞快地越过它，朝它身后的河流跑去。
简直是自寻死路。
它发出愤怒的鸣叫，高高跳起，将整个身躯朝青鸾压去。
巨大的身躯遮天蔽日，如山岳般直坠而下。
青鸾果断催动真元，身形快出残影，转瞬逃出阴影之下。
土石崩碎，沙石飞溅，青鸾借着冲击力又逃出数十步。
身体内的痛楚慢一步席卷上来，她攥紧颤抖的五指，又咽下一颗清心丹。
就算她疼到忍受不住，清心丹也能保住她意识清醒。
身后天虹蟾的愤怒已经升至顶点，青鸾没有回头的余裕，只是朝着前方一直跑。
跑的时候她还有空想宋拾玉。
她想，如果她没有坚持陪他一起，秘境之行，他就只能孤身一人。
他孤身一人，要如何应对天虹蟾，找到幻殊血芝呢？
她控制不住地想，如果她没来，他又中了幻境，岂不是就此葬身在蟾腹之中？
这个念头只冒出一点，她都止不住地后怕。
宋拾玉从来都没有说过，她也从来都没了解过，原来秘境这样凶险，原来他为她取药，总是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取来的药，给治不好的她。
图什么呢？
不知跑了多久，青鸾眼前骤然开阔起来，平坦的草地之上，一只似狮似虎的巨兽正懒卧小憩。
青鸾心中一个咯噔。
那只七阶妖兽！
她下意识慢下一步。
就是这一分神、一慢，树丛中陡然间伸出枝条将她卷上半空。
身体腾空的同时，青鸾倏然回神，下意识催动镯中法术，刚刚炸开枝条，一条长舌后发先至，卷住她的身体迅速吞入腹中。
*
宋拾玉在漆黑的窄巷里走了很久。
这里并不是纯然的黑暗。
在他的前方，几步开外，总有一个人提着灯为他引路。
他认得那个背影。
是云鸢。
灯光照耀到他身边来时，已经十分微弱，只够模糊地看清眼前。
他试图追上她，却怎么也追不上。
他走快一步，那背影就走快一步，他拼命奔跑，云鸢也发足狂奔，他绝望停下，她便也定住不动。
有如咫尺天涯，更似镜花水月。
越来越狭窄的黑巷，遥不可及的云鸢，隔着墙传来议论声。
“那是旁支的怪胎，真是白费一副好根骨。”
“族中哪有这样性子冷僻的子弟，难怪他为长老们不喜。”
“云仙子怎么瞧得上他，不过是看他可怜，施舍些目光罢了。”
“钟师兄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论资质、家世、声名，他都有孤傲的资本。那宋拾玉又是什么东西，也敢东施效颦？”
宋拾玉靠着墙壁坐下来。
云鸢也立即停步，为他留下一点微弱的光亮。
“我累了，不往前走了。”他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轻轻地说，“你也坐下，歇一会儿吧。”
云鸢提着灯一动不动。
他也没有强求，只是自顾自地想，他好像总是追着什么人的背影。
最小的时候，他追着爹娘。
入宗门后，他追着世家子弟。
稍微长大些，他又追着长老。
但是从来没追到过。
他面对的永远是背影。
所有人都将他独自丢弃在黑暗里。
直到他终于力竭放弃，云鸢又出现了。
她面对着他，将他从角落里拉出来，说：“那些人有病。”
可这样说的云鸢，最终也抛下了他。
脚步声渐渐走近，一盏灵灯被轻轻放在宋拾玉脚边。
来人学着他的姿势抱膝坐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温和带笑，额头上繁复的禁制纹路，随着她挑眉的动作微微变形。
是青鸾。
她说：“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不是在打天虹蟾吗？”
宋拾玉愕然地睁大了眼。
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许多记忆。
青鸾、清胧秘境、幻殊血芝，还有天虹蟾。
……这个幻境，已经持续了多久？
宋拾玉猛地坐起来。
暗淡天光自树叶间隙漏下来，空气里有股秘境特有的浑浊感，而他眼前熟悉的阵盘……这里是清胧秘境没错。
他终于从幻境里清醒过来了。
甚至于口中残留着清心丹的微苦味道。
一个星罗门弟子蹲在他面前，隔着防御法阵关切地看着他：“你好些了吗？”
宋拾玉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将目光移开，环顾四周：“和我一起的人呢？”
他答：“我只看到你一个人。”
宋拾玉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他收起阵盘，起身离开。
星罗门弟子却笃定地说：“你是宋拾玉吧。”
宋拾玉脚步不停：“你认错人了。”
“你昏迷的时候喊了云仙子和钟师兄的名字……你没有背叛我们对不对？”方璘追过来，急切道，“你分明不是魔修，为什么不回师门来呢？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呢！”
宋拾玉蓦地停下来，冷冷地看着他。
方璘眼中燃起期待，伸手拉他：“跟我回去解释清楚……”
“有用吗？”宋拾玉肩膀一侧，避开他，又问了一遍，“你仔细想想，有用吗？”
他的情绪太过平静，连带着方璘也渐渐从重见故人的激动中冷静下来。
好像，确实，没有用。
星罗门不可能做错，他们说宋拾玉是魔修，宋拾玉就只能是魔修。
“你若是为了当初没替我辩解而愧疚，就自己找个悬崖跳，别在这里烦我。”
宋拾玉踏出一步，又折回来：“今天见过我的事，敢透出去一个字，天涯海角我也将你挫骨扬灰。”
*
青鸾打了个哈欠，把灵灯抱得更紧了一点。
柔和的灯光照亮了这方狭小的空间。
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天虹蟾的胃里。
她拿装灵石的箱子踮着脚，才勉强没有泡在消化液里。
被天虹蟾吞进胃里，发现自己侥幸没死的瞬间，青鸾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之前她和宋拾玉最发愁的就是怎么不跟丢它。
现在不用愁了，只要一直留在它肚子里，自然就到它家了。
等它一回到洞穴，有血芝孢子从它口中飘进来，她就想办法闯出去，摘了幻殊血芝就跑。
至于怎么闯出去，既然是在想办法，就是还没有办法……
青鸾也很想努力开动脑筋，但这里实在是太臭了，胃袋里有很多消化到一半的尸体，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酸腐的气味，不止毒害她的鼻子，还熏她的眼睛。
能坚持着不被熏晕，青鸾已经非常辛苦了。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天虹蟾忽然开始上蹿下跳。
青鸾被带得在它胃里摔来打去，在混乱中抓住了胃顶部的褶皱，把自己整个人挂在上面，才勉强好过了一些。
“和人打起来了？”
青鸾心中一喜，又是一愁，心情十分复杂。
若是这天虹蟾死了，她能重见天日，自然是好事一件，但这样的话，她的幻殊血芝怎么办？
然而她想多了。
外面的人没打过天虹蟾，被它一口吞进来。摔进消化液里的时候，脑袋还撞在灵石箱子上，磕出一个大包。
“……”
青鸾记得这个人：“你是灵山观的领队弟子？”
孟珺诚对她也有印象，环视四周，问：“你的同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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