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法阵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咬破的嘴唇在口中弥漫出一片血腥。
青鸾忍耐着，操控流出的真元，将聚灵阵的路径一一扰乱。眼看它彻底灰暗下去，才猛地收回手，擦了一把唇角溢出的血。
然后立刻爬起来，赶往下一个聚灵阵。
这里的聚灵阵数量必定是冗余的，破坏一个没有意义，只有废除一半以上，才可以逆转战局。
青鸾估算着体内剩余的真元，大约还能破坏五个。
刚才是第一次，并不熟练，浪费了一些真元，下一次她会做得更好。
法阵边缘，一个个聚灵阵黯淡下去。
从某一刻开始，宋拾玉察觉到，孔辞一招一式威力都大打折扣，脚下的法阵也不是那么牢不可摧了。
他的压力大为缓解，当即分出注意力，放在了脚下的法阵上。
这种组合法阵一般有许多个阵眼，其中必定有一个是调度所有法阵的。
而它大概率在孔辞一开始出现的位置。
随手消去一道劈来的剑气，宋拾玉闪身出现在阵眼前，将丹田剩余真元尽数灌入长剑，猛地刺向地面。
霎时间玉碎石崩，裂纹在地面蔓延，法阵的幽光顷刻褪去，孔辞幻影也随之烟消云散。
宋拾玉脱力地坐倒在地上。
黑暗里只有他和青鸾力竭的喘息声。
本来是个轻松活计，查着查着，竟沦落到搏命的地步。
以后澹云阁的破事他打死不管了。
也不会让青鸾管。
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宋拾玉从储物袋中取出灵灯点燃，柔和白光将黑暗驱散。
地面上满是碎石，在灯光下拉出或长或短的阴影。
法阵的尽头，灵灯几乎照耀不到的地方，青鸾缩成一团，伏在地上微微颤抖着。
宋拾玉脑中一声嗡鸣，爬起来向她奔去。
第五个聚灵阵破开，青鸾已经无力关心战局。
经脉中的真元被抽空，意味着火毒也顺着奇经八脉游走了一圈，如今她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无处不烧灼。
痛到了极致也是好事，因为连意识也模糊起来，倒少遭一分罪。
迷蒙之间也不知抓烂了哪里，十指一阵钻心的痛，青鸾瞪着眼睛，用脑袋抵着地面，眼前是一片没有尽头的火海。
她如今就像置身其中，被烈火烧灼。
又或许十二年来，她根本从未逃出过那片火海。
混沌与痛楚占据了青鸾的全部心神，也剥夺了她对外界一切的感知，直到一阵清凉的灵气混着安神香的气息将她拥住。
灼痛偃旗息鼓，脑海里混乱不堪的回忆也潜入深处，只有十指的痛楚越发清晰。
青鸾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睁开眼，看见宋拾玉紧张的神色。
他的情形不比她好多少，发髻散乱了，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她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除了在冥界遇到的残念——颇觉好笑，便扯动嘴角，轻轻地笑了一声。
宋拾玉脸色一黑：“你还笑的出来？”
青鸾抬手抓住他的衣袖：“苏景行那边……”
这一抓才发现，刚才疼得太厉害，手指在地上乱蹭，指尖磨破了，指甲都险些翻过去。
这会儿蹭在宋拾玉衣服上唯一一处干净地方，留下五道狰狞的血痕。
青鸾尴尬地收回手。
“你还有心思管他？”宋拾玉没注意衣服的事，只是听见苏景行的名字，脸色更黑了。
“报酬没拿到呢。”青鸾念叨着，“还有那两千灵石。”
“……”
一个时辰后，康乐别庄。
城主府的士卒正绕着别庄列队巡视，站在外面，隐约能听见墙内有喧哗声，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外墙边的一片灌木丛中，悄悄探出两个脑袋。
正是刚刚险死还生的宋拾玉和青鸾。
他们休整好从地下出来时，胜意楼已经人去楼空，那些人走得太急，银子和灵石跑落不少，全被青鸾收入囊中。
胜意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料想城主府也已经惊动，他们一路潜行过来，果然看见有人将别庄团团围住。
但仔细一看，又不是那么回事。
这阵势，与其说是怕有人闯进去救人，不如说怕有人逃出来。
青鸾摸摸下巴，她的手指被布条包成了红枣大小，摸在脸上感觉有些奇妙。
她忍不住多摸了几下，然后问：“我们要怎么进去？”
这几个士卒不算什么，就怕里面还藏着棘手人物。
宋拾玉神秘地冲她一笑：“简单。”
然后青鸾就看见他掏出了一个眼熟的东西：胜意楼楼主的傀儡。
……什么时候拿的？
只见宋拾玉掏出几样材料，将傀儡的上下半身拼接在一起，又掐了好几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法诀，那死透了的傀儡忽然睁开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
青鸾本来凑在旁边看，被这一下吓得直往后退。
宋拾玉勾勾手指，它便支撑着身体坐起来。
动作十分不协调。
“有好几个机关坏了。”宋拾玉嘀咕着，又探出神识检查了一遍，“不过还能用。”
“你居然还会傀儡术？”青鸾觉得不可思议。
天下法术门类极广，修真者能把一两个相关门类学到精通，就已经很厉害了。宋拾玉是用剑的，跟傀儡术根本不沾边，也不知道学来做什么。
他睨她一眼：“你以为魔修好当的？”
在仙门人人喊打，在南荒尔虞我诈，不多学点东西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傀儡引开士卒，两人抓住机会溜进了别庄。
进是进来了，可去哪里找人，他们全无头绪。
很显然，别庄里的人也没有头绪。只能使用人海战术，一大堆人自西南角向东北角一寸寸搜索，几乎是要掘地三尺。
青鸾躲在高处观察了一会儿，说：“去他们没搜过的地方看看？”
宋拾玉却摇了摇头，指向西南角的园子：“那边有宴席的痕迹，苏景行应该是从那里开始逃的，他修为低微，论逃跑肯定逃不过城主府的高手。”
“可他没被抓到啊？”
“所以他没跑。”宋拾玉耐心地解释，“他应该是用什么法器藏匿身形躲起来了，澹云阁有很多各种稀奇古怪的高阶法器，出远门，带一两件防身很正常。”
青鸾明白了：“那就去园子里搜。”
此时康乐别庄的人手都在往东北角找人，园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留下被翻乱的桌案和软垫。
果盘酒壶翻倒在地，被人踩烂成一片粘稠的脏污，空气里还有舞女身上的余香，混着酒味和水果味，说不出的怪异。
客位的矮桌被暴力劈碎，说明冲突确实是从这里开始的，附近没有血迹，苏景行应该没受伤。
但是他会在哪里呢？
“苏少爷？”青鸾轻声呼唤，“你在这里吗？我们来救你了。”
周围一片安静。
宋拾玉站在园子中间，闭眼拈诀，尝试放出神识探查。
等待他探查的时间，青鸾挨个桌案翻看，试图找到藏人的痕迹。
忽然，她的裙摆被扯了一下。
青鸾猛地跳开，看见一颗自虚空中探出来的脑袋。
那脑袋浮在空中，泪眼汪汪，感动道：“太好了，你们终于来救我了！”
这画面多少有点渗人，青鸾忍不住又后退两步：“你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活着活着！”苏景行两手一撑，露出自己大半个身子，又很快合上，解释道，“这是个口袋，可以完全隐蔽身形和气息，我不敢出来，一出来就会被他们探知到。”
宋拾玉打量他两眼，忽然问：“你能穿着这个袋子走吗？”
苏景行欲哭无泪：“如果能的话，我早就走了……”
“那就出来，带你出去。”
“能行吗？”苏景行紧张道，“他们有五个元婴！”
宋拾玉呵了一声。
青鸾：“我们刚打完一个化虚。”
苏景行马上从袋子里钻出来，他一出来，袋子便恢复了原样，那就是个一人大小的灰布袋子，任谁看见，也想不到它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苏景行爱惜地摸了摸自己的救命恩袋，把它收进储物袋中。
宋拾玉早等得不耐烦，揪住他的后领，给青鸾使了个眼色。
两人运起身法跳上院墙，身后五个元婴正向这边飞来，巡逻的士卒也发现了他们。
青鸾放出冰雾将士卒团团包裹，宋拾玉也向身后挥出一剑挡下元婴，而后抓着苏景行拔身而起，顷刻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一直跑出延州城，又向外飞了二十里，确认甩脱追兵，三人才乘上云舟。
云舟，顾名思义，是在云层上行驶的平底小船，速度比御剑和直接飞行慢，被仇家遇到也容易变成活靶子，但胜在节省真元，还方便带人，是修真界远距离出行的首选。
苏景行躺在甲板上，拍着胸脯，半天才缓过气来。
青鸾被他夸张的模样逗笑了：“你被他提着，一步没跑，累成这样？”
苏景行：“我的人没有在跑，但我的心在跑。”
青鸾翻了个白眼。
宋拾玉调整好云舟的飞行路线，从船舱中走出来，蹲到苏景行面前，对他伸出了手。
苏景行傻乎乎地伸手去握。
宋拾玉避开，提醒道：“清胧秘境。”
青鸾也想起来了：“还有灵石。”
“……”苏景行心碎了，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两个信符，还有一块木牌递给他们，“还好我怕有人擅自售卖，提前把信符拿走，不然你们就得跟我走一趟总部了。”
青鸾没见过这些，接过来仔细打量。
信符是两枚彩色琉璃，上面雕刻着玄奥的花纹，捏在手中能感到一股奇妙的波动。
木牌就是普通的木牌，上书两行字。
天衍七百六十七年四月二十六
牵星州兴化镇沧波湖
这是清胧秘境开启的时间和地点，四月二十六，距今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
苏景行又从储物袋中数出两千上品灵石，一箱又一箱地堆在甲板上，把云舟都压得往下沉了沉。
青鸾第一次见这么多灵石，忍不住捂着脸笑起来。
宋拾玉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财不露白了。
鸣霄宫的灵石堆满了库房，他居然都没想起来带她去欣赏一下。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你赚来的，你收着吧。”
青鸾欢呼一声，挨个箱子摸一摸，往储物袋里装。
宋拾玉又看向苏景行：“原本答应的报酬结完了，接下来我们算一算救人的费用。”
苏景行：“……”
他还能剩下回家的路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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