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寒尽顾不上找韩静云回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激动的神色溢于言表。
“娘,您不是说还要过两日才到吗?怎么来了也不给我传信?您一路上定是受苦了,脸都瘦了一大圈……”
柳寒尽好不容易见到亲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一打开话匣子便收不住了。
韩静云忍了又忍,在听到他问起隔壁王婶家的小花猫到底生了几个崽子时终于忍不住打断道:“柳主事,家常话可以等回家再聊,如今正在查案,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哦对,”柳寒尽一拍脑袋,“卑职正要跟您禀告,先前的那个女童已经找到她的家人,孩子只是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事,您不用担心。”
刚才北漠奸细一路过来,路上引发骚乱,有个小女孩被人群冲散,他留下来处理此事,听说韩大人这里抓到了人,便匆匆赶来。
贼人既然已经落网,那韩大人为什么还在和他娘说话?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娘……难道和案子也有关?”
“误会罢了,”韩静云既然确认了身份,也就不再怀疑,又指了指刚被放出来的纪云,“你们家的婢女倒是好本事,单枪匹马拿下了贼人。”
纪云没什么好脸色地甩开刚刚钳制住他的两个官差,拍了拍衣袖、衣摆上的灰,又整理了下乱掉的头发,才黑着脸回到了沈琅的身旁,两人低声交谈了两句。
“云姨的确有些拳脚功夫在身,能帮大理寺抓住贼人,是她的荣幸。”柳寒尽在上司面前客套了两句。
韩静云看着年轻人清澈愚蠢的眼神,想起之前看过他的履历。
他的生父柳山雪,天德年间曾官至从四品知府,后来因为剿匪遇袭,不幸身亡,朝廷还赐下过义士嘉奖。他是家中独子,早早就承担起了家中重担,幸好自己也争气,十七岁就考中了进士,如今留在大理寺任职。
想来他们母子俩一路走来,能有今天也实属不易。
韩静云的目光从沈琅朴素的穿着、仅有的两个婢女,以及破旧的青蓬马车上掠过,恻隐之心微动,开口道:“既然柳主事的母亲进京,那今日先不急着当差,回家先安置好家人吧。”
又叫过身边几名随从,吩咐他们去柳家帮忙。
母子二人于是再次道谢,告别。
*
柳寒尽一上马车就问道:“娘,您的马车和行李呢?”
他明明让赵管家妥帖安排好了一切,怎么搞成如今这么狼狈的模样?
沈琅摆摆手,一肚子的牢骚要发:“别提了,刚进北直隶,就遇到一对赶路的夫妻,那男子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妻子都怀胎十月即将临盆了,才想起要找稳婆,我看她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怕她死在半路一尸两命,便将马车借给了他们,自己又租了一辆。至于行李,大部分都让老赵走水路运过来了,其余的打算到了京城再置办,随身只带了些必需品。”
她再三叮嘱:“你记得派人去大平县柳叶村找一个叫胡三的人把马车要回来,那可是我用上好花梨木打的,花了足足五百两。”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这世道,怎么什么人都能为人父母了?这等没有责任担当之人,就该打一辈子光棍才是。”
柳寒尽被她拍得一个趔趄,幸好纪云伸手拉了他一把,才没有一头栽出去。
他委屈极了:“娘您骂的是他,打我做什么?”
纪云斜眼瞥了沈琅一眼,声音冷飕飕道:“我看你这个当娘的也没靠谱到哪里去。”
沈琅嗤笑一声:“嗯,你当娘靠谱。”
两人视线交汇,火光四溅。
眼看着差点又要打起来,叶无双一手一个,把人按在座位,无奈劝道:“夫人你消停些吧,纪云你也是,没事你惹她干什么。”
她叹口气看向柳寒尽:“等会儿把我们送回家,你便回大理寺继续当值吧,虽然韩大人放了假,却总不好叫同僚替你做事,我们自己有手有脚,能安排好这些琐事。”
稳重得在这辆马车里显得格格不入。
“知道了无双姨。”
*
柳寒尽在京城是赁了一间三进的院落,也是考虑到日后要接母亲进京。房子在城南槐花胡同里,周围住的大多也是低阶小官,环境还算清静。
一路从照壁向前,穿过垂花门便是后院,他把位置最好的正房留给了沈琅,沈琅也不跟他客气,指使着纪云帮她把行李搬了进去,老赵还没来,许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她列了个单子,给了几串赏钱,请宅子里的男仆帮她去西市跑趟腿。
趁着整个宅子的人都忙得团团转,沈琅和纪云对了下眼神,避着人走到一边,她的神情肃穆,直切主题:“那个探子不对?”
她了解纪云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不是那个北漠探子有什么不对,他绝不会冒险出手的。
纪云也收起了之前嬉皮笑脸的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此事他也正要找沈琅商量。
他垂眸思索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犹疑道:“沈琅,你记不记得天德28年我们办吕良通敌案时,吕良有个叫曾魏的手下。”
沈琅眼神微动,很快回忆起了当年的案情,点点头:“记得。”
她回忆道:“当时我曾怀疑他是韩琦的人,只是后来出了意外,人死了……不对,也不一定是死了,当时我并没有看到他的尸体。不过后来吕良罪证确凿,这也是韩琦想要的结果,之后安插的鲁正元是我的人,我也就没有深究下去……
“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纪云用手指在掌心画了个图案给她看,轻声道:“我今日在集市上看到那个北漠探子身上有这个图案,而这个图案我当年曾在曾魏家看到过,我不会记错。你说会不会……”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沈琅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愈发凝重。
“这个案子要不要我……”
沈琅伸手按住纪云的手背,阻止了他接下来想要说的内容。
她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不,纪云,这件事你先别插手,让大理寺的人去查。”
她继续道:“大理寺的人既然抓到了那探子,肯定会查下去的,姓韩的少卿那么敏锐的性子,若有不妥,自然不会放过。你我离京多年,锦衣卫也早在八年前就裁撤,我们根基不稳,此时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纪云这时也冷静了下来,方才一时热血上头,没想太多,现在想清了其中要害,便跟着点头道:“你说得对。”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今日的情形,忍不住又问:“你儿子怎么也进了大理寺?他该不会还放不下他爹的案子吧?”
沈琅收拾花草的动作一顿,也是一阵头疼:“当年他若是留在京城,有我在必然会保他无事,偏偏是在我和韩琦斗得最狠的时候出了事……唉,都是因为我……”
“你可少自作多情了,”纪云不合时宜地出言打断,“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是裴洪的学生,就算没有你,他也是要去青州的。”
“你给我滚。”
*
翌日,恰逢官员休沐日,柳寒尽事先与同年约好要参加诗会,推辞不了,一早便出了门,沈琅便自己带着纪叶二人出了门。
“我记得这儿原是靖南王外甥开的酒楼,现在竟成了茶楼。”
路过一家茶楼时,沈琅有些惊奇。
正在闭目养神的纪云掀开眼皮扫了一眼,语气淡淡道:“靖南王酒囊饭袋一个,前半生靠着玉华长公主才勉强混了个一官半职,后来巴上韩琦后才抖了起来,他外甥也是借他的势才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起酒楼,平日里没少干欺男霸女之事。韩琦死后,靖南王跟着抄家,那些人能放过他?
“如今这茶楼的主人,是刘贵妃姨妹的小舅子开的。刘贵妃从潜邸时就跟着圣上,与他同甘共苦过来的,又生了三皇子,如今正是受宠的时候。”
“无双,你看,原先珍宝坊的门面才那么大,如今整座楼都是他的。”这边沈琅又有了新发现。
叶无双也忍不住透过车窗望去。
这回纪云眼睛都不用睁开便道:“珍宝坊是宁王的产业,他是先帝的叔祖,辈分极高,韩琦在时也忌惮三分,现在传到了他孙女的手里,安和郡主可是个有本事的主儿,这才没两年,就把生意做大,不止是京城,周围的几个州府都有珍宝坊的分店,每年挣的银子,得有这个数。”
他伸出手给沈琅比了个数,饶是后者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锦衣卫不是已经取缔了,你怎么还对这些东西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回开口的是叶无双。
先帝在时,锦衣卫是韩琦手里的一把刀,臭名昭著,迫害了不知多少忠臣良将,当今圣上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取缔了锦衣卫,如今自然也就没有窥察百官私事的机构了。
纪云交叠着两条大长腿,面露不屑:“你当锦衣卫取缔了,里面的人就不再重操旧业了吗?我自然有我的信息渠道。既然要回京城,怎么能对京城的状况不做了解。”
这条路有些窄,迎面正好也驶来一辆马车,纪云突然坐直了身体,眼神闪烁着莫测的光芒:“好巧,这不就遇上老熟人了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