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那年,燕人还未入主中原,只在大梁边境聚居。那个文绉绉的名字也与她无关,她叫塔弥尔。

在鲜卑语中塔弥尔的意思是草原上的山颜花。

这是一种中原没有的花,山颜即夕阳照在小山坡上的颜色,开在向阳面,生命力极其顽强,随手扔下种子来年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它。

**

贺兰圭讨厌春季,鲜花柳絮会让他打喷嚏,像只傻乎乎的狗。

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柳絮乱飘的时候。

他躺在一棵枯树上午歇。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特地将衣衫穿薄些,微风恰好蹭着衣袖滑过皮肤,点点金芒也从枯枝间穿过,落下斑驳光影。

当然,主要是想避开人群。

今日家中宴请宾客,他这样见不得人的妾生子只能缩在后院。

“咦!”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清脆的女童声令贺兰圭皱了眉头,掀眸朝下望去。

十几步远的石阶旁蹲着一个女孩子,四五岁的年纪,细软的头发一左一右扎成两个小髻。

光看背影,就知道她是总跟在三哥身后的那个跟屁虫。

除此之外,没有谁那么热爱黄色,从发绳到裙子都是黄灿灿的。

——特别吸引飞虫的一种颜色。

贺兰圭面无表情地轻巧跃下,打算从另一边绕走。

“啊好像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女孩子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使得贺兰圭眉头皱了又皱,脚步也顿住。

这是他阿娘的院子,要走应该是她走。

沉浸在懊悔中的塔弥尔没有察觉身后站着一人,两只小手握住一块石头就地刨了个洞,把被她踩扁的虫子埋了进去,手掌还很不嫌脏地拍了拍,将虫冢压实。

“愿马鹿指引你。”

塔弥尔双手合十虔诚地为一只虫送去往生的祝福。

马鹿又称托博纳,是鲜卑人的图腾。口口相传的古老传说中,就是这种动物引领他们从山谷密林中走出,迈向草原。由此鲜卑人将其视作神兽与保护神。

她也信这个?

贺兰圭嗤笑出声。

“咦?”

塔弥尔回眸,发现这人是站着的,便仰头望去。

贺兰圭偏红棕的发色几乎隐没在光里,那对碧眸则泛起淡淡金辉。看得不太真切,愣神片刻塔弥尔才讶异地唤了声:“七郎,你是七郎吗?”

贺兰圭还未张口鼻腔便感觉不适,兴许因为她的衣裳拿花香熏过。

他后撤两步,忍住了喷嚏,眼眸却因此湿润,不再熠熠发亮,而是像月下的幽潭。

见她仍旧盯着看,贺兰圭毫无遮掩地翻个白眼,“看什么,没见过赤发碧眼的怪物?”

塔弥尔摇头,扬起大大的笑容,真诚道:“你的眼睛好好看啊!”

“抱歉,我阿娘说盯着人一直看很不礼貌。但是但是,七郎你的眼睛好漂亮,像宝石一样闪闪的!而且好特别呀,我们都没有呢……”

贺兰圭:“……你平时就这样拍三哥的马屁?”

“我,我可以摸摸吗?”

“你刚埋了虫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塔弥尔微微歪着脑袋,眸光清澈,眼底带着些许好奇:“埋过虫子就不能摸?为什么呀?”

“脏。”

“噢,好有道理,七郎你懂的好多哦。那我去净手再来摸,行不行?很快的,你在这边等我!”

傻子。

跟傻子说话,说不定也会变傻。

贺兰圭转身就走。

后来撞见乌里其拿着湿巾帕给塔弥尔擦手,贺兰圭才恍然。

——她的手污了永远有人擦,所以不怕脏。

时值傍晚,霞光连片成锦,古朴的长廊下塔弥尔金黄色的发带几乎与跃动的流光融为一体。小女郎微微仰着脸,朝乌里其笑,和午后的那个笑容如出一辙。

贺兰圭顿觉无趣,嘁了声正欲离开。

却听到她提及他:“乌里其你有没有觉得你和七郎长得好像啊,我今天就是差点把他认成你了呢!”

贺兰圭立在原地反应了一下,怒气涌上心头。

不想听乌里其回答了什么。

他提步四顾,越走越快,几乎跑了起来。

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小院,胸口也因此闷胀不适。贺兰圭双手撑膝大口呼吸,睫羽因此飞速扇动,眼眶很快又潮湿了。

母亲黎氏听见动静迎上前。

厉声质问:“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让你去看看你阿耶忙完没有吗,看了没?”

见儿子背过身去似在抹泪,黎氏愣怔一瞬。

旋即嘴角下撇不悦道:“你看你几个哥哥哭过吗?眼睛一闭泪水一滴两滴的,哭给我看?我还没死呢,不用你在这哭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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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马鹿指引你
连载中酒酿酿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