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缜端坐于马上,一身玄色铁甲在烈日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看着那辆将要消失在转角的马车的眼神太过炙热,很难不让人心生怀疑。
王夫人王缦,丞相庶女,早些年纳入王府,一直不得王爷宠爱。甚至连这次出行也是她百般哀求来的。
早些年她还能安慰自己是她身份卑微,对王爷没什么用处。
但长衡鸢来了。一个比她身份更低微的女人。
可她却以侧妃之位入府,受尽宠爱。
王府竟三年未进新人。
她恨长衡鸢。
可若是仔细瞧,可以看出她的穿着打扮与长衡鸢甚是相像。
当然这不是巧合。
她虽恨长衡鸢,却也病态地模仿她。
模仿她的衣着,学她说话的语气,甚至打探她用的熏香。
这种扭曲的追随,源于极度的嫉妒与不甘,她渴望成为那个被宠爱的人,即便失去自我。
而刚刚发生的异常,王缦都看在眼里,她眼神阴郁,暗自筹算。
“贱人,这次我定要你身败名裂!”
王缦居于末乘,车饰简朴,局促而萧然。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用那点刺痛保持她为数不多的理智。
身旁侍候的丫鬟见状吓出一身冷汗。
一行人紧赶慢赶也是在晌午前到了颐和山庄。
用过午膳后,暂作休整,便到马场来了。
近来,日头不错,马场上的草都还是青绿色的。
盛凌渊牵着一匹温驯的白色母马走到长衡鸢面前。那马儿打了个响鼻,长衡鸢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怕了?”盛凌渊问长衡鸢。
长衡鸢平静道:“没有。”
长衡鸢说没有,盛凌渊没再说其他,
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上马。”
盛凌渊随意一说,长衡鸢当真就要上去,但显然有些吃力,马儿太高了。
在她试图去够那高高的马镫时,盛凌渊不动声色地用手在下方稳稳托了她一把,助她翻身上鞍。
其实长衡鸢没想太多,因为自己以前也上过马,只不过也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没想到自己做起来如此难。
“抓紧前鞍桥。”盛凌渊站在马侧,一手控着缰绳,一手轻抚着马颈,像是在安抚马,也像是在安抚马背上的人,“试着让它熟悉你。”
盛凌渊一直记得长衡鸢刚刚被吓一跳的样子,把长衡鸢的呆滞和沉默不语当做恐惧。
盛凌渊的声音,低沉而稳定。
长衡鸢回过神,学着他的样子,试探性地伸手,触摸到马儿温热的脖颈。马儿轻轻动了动,她觉着有趣,又摸了摸马儿的鬓毛。
盛凌渊告诉她,“它现在认识你了”。
待长衡鸢稍微适应,盛凌渊将缰绳递到她手中,自己的大手则虚虚地覆在她手背上和身后。
“你要学会骑马便得先学会用缰绳控制它。轻拉左缰,它便向左;轻提,是让它慢下。”
他带着长衡鸢,引导马儿在场中缓步绕行。
“它有些不受控制……”
长衡鸢感受到马儿并未遵循她的旨意。
“你要感受它的节奏。尝试用缰绳与它对话。告诉它,你要去哪?”他的提醒在耳畔响起。
她依言尝试,努力放松身体,去贴合马匹行走时那韵律般的起伏。
渐渐掌握节奏,在盛凌渊的保护与引导下能骑半圈。
晃眼,天色已晚。
一个下午,盛凌渊都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指导长衡鸢。
远处,慕容兰淑和一众侍妾已等候良久,跟随王爷一起回山庄。
长途劳累后又学了半日马术,长衡鸢已浑身酸痛。盛凌渊没有折腾长衡鸢,放她早早睡了。
但今夜难眠之人却是不少。
长衡鸢乘坐的轿辇巳时才到。
盛凌渊当着长衡鸢的面并未多问,待亥时长衡鸢睡下,将伺候长衡鸢的那几个丫鬟和侍卫都一一责问了个遍。
下人们三言两语,盛凌渊便得知是与安远大将军碰上了,冷笑一声:“呵”。
谅再没眼力见儿的都能听出来王爷的怒意,何况是常年伺候主子丫鬟和侍卫。
霎时,丫鬟、侍卫们跪了一群:“王爷恕罪!”
“一群贱奴,上次让你们躲了罚,便没长记性。”张德立即传达盛凌渊的意思:“下去领罚吧。二十大板。”
受完这二十板子,若是像长衡鸢那样体虚之人怕是熬不过去了。
可奴才的命,又值几个钱儿。
这群丫鬟侍卫被拖走后,盛凌渊又指了十几个,去伺候长衡鸢。
盛凌渊怒意未消,“看好你们主子”,拂袖而去。
张德好心告诫他们:“以后切忌在王爷面前提那人,也小心提防着侧妃娘娘与他见面。不然啊……刚刚那群伺候不好的,就是你们的下场。”
张德不敢提沈缜的名字,但他们都知道那人是谁。
王爷与大将军不合已有五六年了。
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们做下人的也不敢打听太清楚。据说是朝堂上的那些事,但也人听说是与侧妃娘娘有关。
今日瞧王爷的反应,应是**不离十了。
“哎呦,年纪轻轻的,我瞧着真是可怜。”
最后猫哭耗子了一会儿后,张德步履匆匆的赶到盛凌渊的身侧侍奉。留下这些新上任的丫鬟和侍卫们暗自恐慌。
清晨,长衡鸢发现伺候自己的丫鬟们除了彩云又换了新面孔。
长衡鸢已经习以为常,却不代表不在意。之后几日彤云密布,长衡鸢暂时不用学习马术。
长衡鸢确实对盛凌渊有怨气,但隐隐不发。
盛凌渊心里也憋着火,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
山雨欲来。
今日是王妃设宴,说是连日来天气不好,少了外出游玩,在府里热闹热闹。
家宴设于临水的芙蓉榭,并未选用过多的金玉炫示,但见素纱为幕,白玉为台。时令的鲜花被巧手的侍女插入官窑瓷瓶,暗香与案上沉水香交织,清而不冷。
摄政王端居主位,一袭玄色缂丝蟒袍。指尖轻点着紫檀桌面,似在应和乐曲。
主桌上设着乌银洋錾自斟壶,十锦珐琅杯。乐伎们穿着统一的服饰,悄步上前布菜斟酒。
一盏尽了,乐伎给盛凌渊斟满酒,盛凌渊就着她的手便喝了,他脸色微醺,已是半醉不醉。
慕容兰淑身边的侍女跑过来传话,说王妃让王爷留意身子,莫要喝上头了。
盛凌渊往下头瞥了一眼,慕容兰淑于主位含笑端坐,对上视线后,盛凌渊朝她点了点头,示意他知晓了。
慕容兰淑今儿一袭玉色宫装,簪一支赤金点翠凤尾簪,是当家主母的气质。
长衡鸢也出席了。
她舀起一勺奶白色的鱼汤,吹散氤氲的热气,缓缓送入口中。
王妃邀约,长衡鸢再不愿出门或者说再不愿见主位那人也是要来的。
她虽只簪了只素簪,但外穿那身天青色织金锦装边大袖纱罗衫却是华而不俗。看得出她重视王妃的邀约。
不巧的是,坐在角落的王夫人今日特地簪了那唯一一只还没典卖的金簪,和王妃的那只有一些相像,又着一身黯绿色布裙,不伦不类学了个十成十。
但也无妨,今儿的主角不是她。
一碗鱼汤后,长衡鸢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恭敬行了个礼:“王爷。”
他们冷战了几天,长衡鸢突然喊他,盛凌渊想是,她终于愿和他讲和了。实则已然开怀,但还要故作姿态:“何事?”
长衡鸢继续说:“王爷近日政务繁忙,妾身不敢搅扰……”
盛凌渊蹙眉,从主位上走了下来。
“然后呢?”
长衡鸢本就没想讲这段话拆成两段来说,是盛凌渊忽然起身,打断了她。
长衡鸢丝毫不惧盛凌渊像是要吃了她的眼神,看着他的眼睛直言:“马场新来的教习,骑术精湛,不知后几日,可否允准妾身前往学习?”
长衡鸢尽量简洁的表达的自己的需求,她明白如今他们之间,只会越交谈越错。
他们都是要强的人,一个比一个更学不会低头。
盛凌渊面无表情,一只手搭在长衡鸢身前的紫檀桌面上。若是仔细瞧,甚至可以看见他骨节里泛出的用力过大而泛出的白。咬牙问她:“孤忙于政务,何曾冷落过你?”
“王爷待妾身情深义重,妾身福薄,承受不起。”
“呵。”盛凌渊哼笑一声,显然是气急了。“爱妃要是福薄,这世间便无福缘深厚之人了。”
长衡鸢移开视线,盛凌渊的手修长而宽大,上面因用力而暴起的青筋,也无声的告诉长衡鸢他现在很生气。
可他气与不气,与长衡鸢有何关系。
“王爷言重了。这世间比妾身有福之人如过江之卿。但这世上也总有些痴人,错将祸当作福。”长衡鸢语气恭敬,但句句都让盛凌渊怒火越烧越盛。
长衡鸢下颌一紧,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下巴,长衡鸢被迫抬起头。
盛凌渊审视着长衡鸢的脸,不再与她争辩:“是孤太宠着你了,竟叫你耍了这么久性子!”
明明熏着暖香,书房里的气息却比外边还要冷峻。
长衡鸢一手按住盛凌渊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慢慢扳开。
慕容兰淑凝眸于那剑拔弩张的二人,眼底掠过一丝真实的忧虑。
走上前来:“妹妹和王爷许是酒劲儿上了头,也都怪我,家宴备那么多酒作甚?”
随即安排身旁的丫鬟小厮:“快!快给王爷和侧妃备些醒酒汤上来,不然明儿起来该头痛了。”
她转而望向长衡鸢,语气恳切,“妹妹,你也是,何事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若因一时气话伤了妹妹与王爷的多年情分,岂不令人追悔莫及?”
王妃好言相劝,长衡鸢不是不识趣的人,也不愿让她为难。乖巧退到慕容兰淑的身边。
盛凌渊面色缓和一点,但眸光依然如结了冰的湖面。
他见长衡鸢桌上有壶清酒,长衡鸢酒量不好,该是没喝多少的。
但她身子弱,明早保不齐要犯头痛。
盛凌渊猛地将酒盏摔在案上:“来人!送侧妃回屋,没有孤的旨意,不准她擅自走动!”
言毕盛凌渊便拂袖离开。
那袖袍甩得又重又急,身影顷刻便消失在屏风之后。
长衡鸢低着头,没有去看盛凌渊离去的身影,明白自己这是被禁足了。
慕容兰淑也未想弄巧成拙,本是好意设的家宴竟成了戏台子。
一场闹剧下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愁的自然是慕容兰淑,即便她再如何豁达,此刻也安心不起来。
欢喜的人倒是多,在座的便有几位。
在这片死寂之下,那些坐在下首,平日里被慕容兰淑的地位与长衡鸢荣宠压得抬不起头的侍妾们。
现下虽个个低眉顺眼,谨守本分,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那下意识整理自己衣襟发簪的小动作,却泄露了她们的心思。
一双双美眸在低垂的眼睫下悄然交汇,闪动着心照不宣的、快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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