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川其实民宅很少，只有城西北，西南，两片区域，在建城时被划出作为住宅区域。因此，城北的房子也最贵，这里治安最好，其他地方的喧扰也吵不到这里，只有这里会安静如初。
其余均是市集或店铺，而淅川的铺子全部隶属于七珞会，只能租不能买。
铺子大多是前店后院的格局，环境也很雅致，很多人干脆举家搬来这边，白日经营店铺，晚上穿过垂花门，就算回家了。
可不要小瞧这些铺子，除日常供给给淅川城内居民，就街边随便的一家不气派的窄门铺子，老板的手里都会握着至少三支商队，这是在淅川立户的标准。
如今，东西市集，南边的店铺，全乱套了，街上商贾人员来往匆匆，或奔向东西市集，或跑去七珞商会。
先是东西市集一开市就大量出现沧、琼二州的货物，商人们不要钱般的甩货，然后蔓延到九州会。
沧州琼州二州的官商和采办们一早就被波澜卫请出淅川，旁的人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其余州见形式不好也跟着抛，大小商队们干脆更是凡那两州出来的货一律要么甩，要么抛，谁也不接盘。
因谁也接不住，也判不好未来的形势，有粮商想得明白，沧州的粮质量本身就不算好，与其去赌沧州，还不如转做青州的粮。。
大批量的货物又转回到东西市集。
七珞商会自开市起，关于这两州的牌子每半个时辰更新一次，价格一路跌下，一开始还有不明白的商人在东西市集大量收购，很快，随着价格的停滞下跌，从市集到九州会，所有人从神情狂喜，到严肃，到凝重。
市集和九州会的马匹每半小时执着特质的牌子穿梭于正路，一路到七珞商会下马。
然后逐渐演变到整个江州，江州三所大城池，淅川，云梦，结阳，除淅川外其余两所城池干脆关闭城门，禁止任何人通行。
沧州的粮酒还好，能存得住。琼州的船只运来了大批量当地或外域的奴隶，新鲜水果和海货，无人接货，只能仓促停在云州的码头。
所有人都在探听究竟城内发生了什么。
然后淅川内传出谣言：
江州是七珞会独占了！江州应该是沧州的！七珞是从大魏的幼年皇帝中骗走的淅川！
他们还杀亲夺子！淅川培养的一批批孤儿都是七珞去其他州杀人夺过来的！他们被骗了！大家也都被骗了！
江州和大魏断交了！大魏不屑于与七珞为伍，七珞不配统治淅川！
流言随着恐慌而飞速地席卷了整个江州。
有商人从自家里换了七珞会的服装，联合其他商人一起，自北城乘车来到七珞商会。
这些人脸色都不好看，却十分稳得住，坐下后只时不时啜着茶，看看外面的日头。
墨七步履匆匆来见。
“苏会长呢？”领头的商人颔首先打招呼，随后再问。
“前日被沧州的慕容庭气病了，诸位伯伯也知道，他马上要破境了，便把事物都交给我。”墨七也颔首回礼，坐到了堂上。
之前他都在堂下坐着的，头一回坐在正位，心中暗暗称奇，原来这里能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回头得提醒墨八下次别发呆。
“我们几人来，是问两件事。”那领头的人又说。
“淅川会不会乱？需不需要我们做什么？”话毕，其他人都点头称是。
堂下另一位商人接着说：“墨七，你能力我心里清楚，咱们也并非外人，就直说了，我们当初加入七珞会都是冲着淅川这个地方来的。乱世商贾生活不易，大家背井离乡，把妻儿都放在这，无非是求个安稳。咱们几个算是最早搬来的，早年也为淅川出过力。淅川若乱，我们尽早让妻儿搬走便是，至于我们几个老家伙，也不跟你绕弯子，你若要钱，我们便出钱，若要人，我们也有人，直接打去沧州也不是不行！”那人操着一口幽州口音。
墨七朝着众位伯伯一笑，这些人确实是早年就搬来淅川的人，也没少为建设淅川出力，现今已经几近养老赋闲家中，族中事业也都交给子孙打理，看着确实十分担心的模样，特意穿了七珞会的衣服来问。
他自己今日都没穿。
“众位伯伯请放心，淅川不会乱。七珞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江州和淅川的事情。大家安心便是。不过，若实在不放心，会长也已交代我了，可在楼下登记清楚后搬离。毕竟宗族是大事。”
“至于第二个问题，若各位伯伯方便，勒令你们族中其他州的店铺，与江州同进退，禁收任何来自沧、琼二州的货物便是。”
“这是要做什么？我们不收，违约在先，虽然赔的起，但你总得和我们讲清楚。”有位操着淮州口音的问。
这回墨七没说话，他在堂上端着宛如雕上去的笑容。与说话的那位对视。
这反而让那人站起来大声喝斥：“墨七！莫非你怀疑我们不成？沧州那个鸟样子，从未给过我们这些商贾半分好脸色！咱们也不是没有从沧州出来的，若说是别的州，你怀疑上一二也合理，但沧州那地方算个什么鸟东西！今日你要让我们做的是让渡自家利益，还不许我们问清楚了不成？”
墨七也没生气，其他人都在看他，他笑呵呵地回：“伯伯快坐，伯伯这样才有几份名镇一方大商贾的风采。想必当年必定也是如此魄力下定决心加入七珞。我从不怀疑诸位伯伯们。只是，我也问诸位伯伯们一个问题。”
“当时，苏会长邀诸位加入江州时，诸位可有问苏会长这个问题？”
“若是问了，我便回答，若是没问，诸位便带着我的承诺回去，安心就是。”
他再次开口，打断了堂下要说话的人，还带着那副笑：“伯伯们，今日我实在很忙，就到此为止吧。若还需要我再费口舌，那我将一律视为叛会。”
他伸手掏掏口袋，拿出了七珞会的会长牌子。
这个牌子是陨铁做的，触手冰寒。
几人面色沉下，随后先后离去，只留了一开始说话的那位。
他还在坐着喝茶。
“墨七，你师父身体没事吧？”
墨七这回真心实意地回：“没事，这回他锻炼我呢。”露了个不好意思的笑。
“早晚得有这一出，我便先做主领他们过来。总比别人领好。你心里有个数。”说罢放下茶杯，起身离去。
——
墨八必须得承认，他是个小人，因此，他做些小人之举很正常吧？卑鄙些难道不对吗？目的达到的话，手段是没关系的。
没准就因为这样，那个人把这个事情交给他呢？
这么爽的事情，啊让他来干，想想就心情激荡！
因此，他决定再做的好一些，要像史书里那种模式，搞上一轮。
毕竟这可是人生的高光时刻啊！
他出了屋子，独自撇下头发快臭了的墨二，来到了碧波集。
碧波集如今人人自危，有沧州的谷子和酒干脆堆在道路上，不知谁扎了它，那谷子像水一样，窸窸窣窣地往下流。
墨八看着那不停坠落的谷子，凤眼绽放着疯狂而奇异的光彩，他露出笑：有生之年啊有生之年，还能碰到这种人生的高光时刻。
这不加把火，没准能在白情那个烂笔头东西编写的江州史上留名呢？那小子编写淅川律时可没少让他吃苦头。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摆着手，有人无声靠近。
他低声吩咐：“去，把粮摆出来，给我把这里用沧州的谷子全垫上，像铺毯子般，不许让我看到一丝的地面，明白吗？还有朱泉集那边，有宰杀牲口流血的，直接让他们给我把沧州的谷子垫在下面，铺厚些，直到谷香能盖住血腥味才算完。做成是商户自发的，所有人今天都给我盯紧了，若是让我瞧见地面，或者闻到血味，你们就直接给我滚出淅川。明白吗？”
手下们点头，无声散开。
随后墨八独自带了一队人打开了仓库，望不见尽头的新丰酒就摆在里面。他再挥手，一排排车队停在面前，底下用新丰酒把车上装满了。
他们出了城，车队蜿蜒入长蛇。停在岑河外侧。
太阳晒的人发晕，但墨八此刻兴奋极了。一排排车队后面跟着许多好奇的百姓。
他随手拿了坛，站在河畔望着他们高声大喊：“诸位，我墨八没什么本事，镇日厮混于市集，想必大家有见过我的，我不知我出生在哪里，也不知父母是谁，但江州是我的家！岑河是我的母亲！淅川人便是我的父老乡亲！”
“大魏自诩天潢贵胄，竟敢小觑我江州！”
“他们侮辱我江州，便是辱我至亲！我出身不好，没法子写讨贼檄文，也不会武！只倚着江州赚了些银钱在淅川浑噩度日！因此今日我自掏腰包，拿出全部家产购置了他们沧州的酒水！我要用他们大魏的酒和我的血，为我父母洗去这份屈辱！”
“当然，也要感谢沧州如今的酒水跌价！这是他们背弃盟约的天罚！”
“我！墨八，无名无姓，不知父母者，在此发誓，永不食沧州作物！永不用沧州器物！我不会向任何侮辱和压迫江州之人低头！”
随后他咬破手指，血滴在酒里，自己先饮一口，其余倒入岑河。
其他随他而来的人纷纷取车马上的酒水，一时间群情激奋，声音振天，大家共高声：“永不食沧州作物！永不用沧州器物！”
酒坛被一个个打开，往岑河中倒去，倒完后，有其他江州百姓或自购，或家中之前储存，也源源不断的被运到城外，他们甚至争着抢了酒，掀开酒坛后往岑河倒去。
不知谁突然唱起了那首淅川赋，人群中如同感染般，一个，两个，一群，两群，大家最后轰然合唱，声音越传越大。
而墨八心中轰然雷鸣，他心想，完了——
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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