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就是大山部落了。”说话的男人一脸鼠相，弯着腰，仰着脸，讨好地笑着。
“大山部落？”
“是是是。”鼠相男人连连点头，“小部落，族长是个叫大河的男人。”
“大河？”最前面的男人回头看了眼说话的人，那人立马会意，小声解释起来。
“是，您应该见过，几年前他们部落捕到一只甲兽，交易日的时候换了不少东西，您当时想要的那把骨刀就是被这个部落换走的，据说是给了一个叫山的猎人。”
男人转过头，似乎是不再感兴趣，鼠相男人以为是最后一句话让对方不高兴了，连忙补充：
“听说那个山是奴隶的种，在部落里很不受欢迎。”
话落，已经准备要继续向前的黑岩蓦地停止动作，回头阴沉沉地看着鼠脸，鼠脸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不敢再看男人一眼。
整个队伍都因为忽然出现的插曲停滞在原地，看清前方发生了什么，习以为常地垂眼，掩住眼中的不耐和戏谑。
冰天雪地里，鼠脸后背几乎要冒出冷汗来，直到头顶阴翳的视线移开，勉强缓过气。
队伍重新出发，他走得慢了些，和黑岩拉开了安全的距离，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明所以的嗤笑，细长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抹怨毒，随即消失不见。
沿着野兽逃跑的踪迹，一行人走走停停的前进了半个小时，终于追上了奄奄一息的猎物，它通体雪白，几乎和雪地融为了一体，要不是急促的呼吸下腾起一朵朵小小的雾气，粗心点儿的猎人从它身上跨过去了都可能不知道。
“真漂亮。”队伍里有人小声惊叹，“剐下来的皮部落女人一定喜欢。”
“这时候刚刚好，再过段时间瘦下来，毛就没有现在这么漂亮了。”
“这皮子处理好，能换不少肉吧……”
猎人们毫无顾忌地讨论着，与此同时，训练有素地分散开，将雪白的小兽团团围起，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小兽压低身体，呲着牙，露出尖锐的牙齿，嗬嗬地恐吓靠近的猎人。
猎人们不以为意，张开双臂，慢慢将包围缩小。
猎人一点点逼近，小兽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它紧绷着全身，兽眸细细颤动，看准时机，窜向一个猎人大张的□□。
被选中的男人像早就料到，大呵一声，钢爪迅猛地往下一抓，一截光溜溜的尾巴在指腹溜走，他空着手，胳膊直愣愣插进雪里。
猎人的队形被打断，逃窜的小兽眨眼间就窜出几米远，眼看着就要消失在皑皑白雪中。
一时间，所有的石刀骨刀，石枪骨枪全部朝它飞去，一阵乒乓过后，雪地里再没有小兽的身影。
黑岩懊恼地低吼了一声，一脚踹出去扬起一片雪花，他恶狠狠地看着小兽逃跑的方向，快步上前捡起了自己的骨刀。
“追！”黑岩不甘心喊，兀自向前，走出去几米远，倏地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追！”他重复一遍，眼里几乎要喷出火，静静等了半晌，见依旧没有人上前，压抑的情绪骤然爆发，他提着骨刀，快步冲向人群。
鼠脸眼看着黑岩冲自己奔来，暗暗握紧拳头，三秒钟后，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他痛苦地跪倒，双手抱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好在，黑岩只踹一脚。
“追啊！站着做什么！”
“我叫你们追！”
“全部给我追上去！”
“……”
空旷的雪地里回荡着男人野兽般毫无理智的嘶吼，却没有惊起一点波澜，四周静悄悄的，显得黑岩的行为十分怪异。
不过这里没有其他人，猎人们静静立在原地，等男人发泄完，才有人淡淡开口。
“这里已经是大山部落的领地，再靠近，可能会遇到他们的捕猎队。”
“一个小部落而已。”黑岩满不在乎道，神情依旧不满。
这回没有人再附和他，一个能捕获甲兽，会交换一把上好的骨刀奖励给一个年轻猎人的部落究竟弱不弱小，所有人心知肚明。
“你很怕？”黑岩冷笑着看着说话的猎人，猎人一言不发，垂下头。
黑岩一一扫过沉默的猎人们，抬脚原路返回，队伍终于有了动静，所有人默默捡回自己的武器，跟在男人身后离开。
鼠脸缀在队伍最末尾，回头看了眼小兽消失的方向，忽然，他视野的尽头闪过一点光亮，鼠脸眯起眼，想看得更仔细，却被人扯住胳膊转过头。
“看什么！走！”猎人说完就放开了鼠脸，鼠脸一愣，加快步子，一瘸一拐地跟上队伍。
等雪地里的黑点消失，林森小心举起望远镜，确定一行人彻底离开，他起身抖掉了兽皮上的雪粒子，虫一两人也爬起来。
十几分钟前，他们从另一座山头翻过来，刚举起望远镜观察周边，一只捕猎队就出现在视野，但因为距离太远，几人没有认出那是不是大山部落的队伍，只能谨慎地趴下，悄悄观察，顺便目睹了这只队伍捕猎的全过程。
这时候旁边的虫一才低声告诉林森那不是大山部落的捕猎队，因为大山部落并不允许捕猎队队长随意殴打其他猎人。
“那个部落的捕猎队？”林森搓着手。
“看不出。”虫一回答，他仍然举着望远镜，仔细在雪地里搜寻。
林森大概知道对方在找什么，勉强恢复了僵硬的指关节，也重新举起望远镜。
距离去大山部落为大河治疗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他回来后才恢复正常捕猎不过几天，遮天蔽日的大雪再次降临，持续三天后，气温不出所料地又降了几个度。
如此又重复了三次，直到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老阿达说，再来一次，气温就会开始上升，暖季就来了。
林森一直在石板上记录，勉强摸索出暴雪天的规律，他推断，下一次的暴雪天大概在两周后，结合老阿达说的，大概再过一个月，春天就来了。
春天。
林森从没有如此期冀过这个季节，因为过去的两个月，他实在尝尽了苦头。
成梯度下降的气温，每一次都逼近他能够承受的阈值，好不容易痛苦地适应了下来，立马又刷出新的难度，在山洞还算过得去，一出山洞，他就好像被冰冻住了，只能像台机器人，机械的转动身体的关节维持运动。
食物也是一个难题，近来的两个周，他们几乎没有捕到任何猎物，大湖里的鱼成了他们唯一的事物来源。
除此之外，捕到鱼的数量也在不断减少，每天都在消耗原本的库存，但如果维持住目前下降的速度，省吃俭用，也堪堪能支撑他们挺到暖季到来。
为此，所有人每晚分配到的肉都缩减了一半，饥饿如影随形。
最后一个，也是林森从没有预料到的——难以忍受的孤寂。除去外出捕猎，他几乎再也没有其他交流，一个原因是他不会主动和其他人交谈，另一个原因，为了减少消耗，山洞里的人也几乎不再做对维持生命没有意义的事，比如说话。
随着寒季不断加深，无法言喻的死寂笼罩了山洞，严寒的折磨，食物匮乏的焦虑，死亡随时会降临的恐惧让所有人都变得死气沉沉，像被掏空的躯干，麻木地动作着。
对其他人而言，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但对林森，这无时无刻不在拨弄着他的敏感神经，让他几近崩溃。
索性，他不是没有一点点慰藉，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和山的约定。
等寒季结束，他会来找他。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也不重要，因为林森隐隐期待的，是这件事情的本身。
“有猎物。”不久，虫一率先有了发现，林森立马放下望远镜，沿着对方望远镜对准的方向搜索，没有发现异常。
“我的前面，一块儿脑袋大石头的右边的大树背后。”
听着虫一的形容，林森和猛再次举起望远镜，这一次，他们成功发现了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兽，只露出一截尾巴，细细的颤抖着。
“走。”林森说，几人放下望远镜，轻轻靠近。
林森取下背后的弓弩，架好弩箭，随时准备发起攻击，距离越来越近，小兽的身影渐渐清晰，他们竭力放轻了脚步，依旧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从刚才来看，这只小兽异常敏捷，为了提高命中的几率，林森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靠近，直到只剩下四五米，他停下来，正是这时候，大树背后的小兽忽地窜起。
几乎同一时间，林森的弩箭射了出去，咻地插进雪里，没有碰到小兽分毫，不过，窜起的小兽竟然只是躲开了林森的攻击，没有逃走。
它跪匍在雪地上，做出攻击的姿势，但连呲牙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林森立马明白，面前的野兽已经濒临死亡，不过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做最后的反抗。
倒也是便宜了他们，林森想。
虫一和猛也看清楚了小兽的状况，稍微放松了些警惕，几人默契地散开成了一个半圆将小兽围起，不再做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等小兽力气耗干，然后毫不费力地得到它的肉和漂亮皮毛。
这不需要太久，并且不用冒着被对方抓伤的风险，毕竟所有野兽对生的渴求都不容小觑。
于是几人一兽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森稍微恢复了些许的关节又被冻住，他有些不想再等，见小兽几乎快闭上眼睛，再次架起弓弩。
接下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就要失去生机的小兽忽然站起，颤颤巍巍地走向林森，好几次力竭摔倒，又立马颤抖着起来。
林森举着弓弩，上面笔直的弩箭已经翘起来对准天，他眼看着雪白的小兽走到他脚边，扬起脑袋，让黑色的鼻头无力地蹭了下他的小腿，然后噗一声摔在他的脚背上，彻底闭上眼睛。
“……”
三人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林森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兽，抬脚晃了晃，见小兽没有丝毫反应，他不急不慢地把弓弩恢复原状，蹲下身。
小兽大概有十多斤，除去内脏皮毛之类的，保守估计也能让山洞里的人吃上两三天。
皮毛雪白柔软，要是剥下来好好处理，不知道有多暖和。
林森掏出绳子，把小兽四条腿两两捆住，单手拎起，又颠了颠，看向旁边二人，示意没问题。
“回山洞？”虫一点头，又开口询问道，他们今天走得比较远，是时候回去了。
“嗯。”
话落，三人启程返回，顺利抵达山洞时天刚擦黑，还在洞口遇见捕鱼回来的乌甲，他们看了一眼彼此的手里的东西，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今天的收获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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