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话音落下。
他嘴唇翕动,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其实我说的话根本不算骂人。只是点出了他想逃避的事实,只是让他直面自己的软弱和怯懦而已。他需要对抗的从来都是自己,而不是指出问题的我。所以,就算放弃也无所谓,我不会强逼着他选择我认可的做法。
毕竟在这方面,我从未对缘下力投入期待。
他既然包容我,喜欢我,陪伴我,还愿意为我做许多事情。那他在一些事情上表现得没什么出息,想要逃避,宁愿胆小,我也需要去接受。
总不能强求一个人处处完美。
不过,如果他想的话……
我愿意拉他一把。
就像他对我做的那些一样。
该说的说完。我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空间,一个人向前走。小缘在我侧后方三步远的位置跟着,一路沉默。
刚才小缘也没说想去哪,就说出去走走。所以我们沿着街道走了十几分钟。直到我有些腻了,带他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然后折返回家。
他全程沉默。
2.
后来,我没太关注这件事。
暑假要完成论文,参加比赛,补课业进度,还有复习知识。前一阵只专注基础时稍微能有点空闲。等进入八月份,我几乎每天都在跟着安原老师连轴转,被带去不同地方参加各种竞赛和交流会,根本无法放松。
所以自然没空观察他。
连晨跑都是跑一阵歇一阵。
不过从那些碎片化的间隙,我能知道他好像依然没去社团。偶尔晨跑,小缘总找借口变动路线,不再和之前一样往乌野那边跑。等跑完后,他就和我一起回家,绝口不提排球训练。
算了算日期,过几天就开学了。他肯定躲不开队友的询问,躲不开那份迟来的后果。他没提,我也没问。
毕竟与我无关。
临近开学日,我去了趟大阪,在一个小型交流研讨会上又一次见到了山城教授——安原老师的恩师。
安原老师躲在酒店没有出面,赶着我让我自己去。而山城教授显然记得我,问了不少关于安原老师的事情。我忍住没把安原老师来了却不想露面的事情抖搂出去。
临走前,山城教授摸着我的脑袋,笑着说:“安原把你教得不错。”
这让我忽然想起奶奶。
同时也想起了许许多多属于他人的,难以弥补的遗憾。
身边不止一个人透过我看到了过去的,别人的影子,看到了被时间风化的深深沟壑与累累伤痕。我接受这一点,因为我的确从中取得了足够的利益。
可我并不喜欢。
我只是加藤千树,只是自己。
他们通过我看到别人,是他们的心结。我不感兴趣。
3.
从大阪归来的第二天,我和小缘约了晨跑。
他身上比最开始晨跑时多了个橙色腰包。腰包是我之前去运动用品店买的,里面装了纸巾,饮用水,驱蚊剂,零钱,发圈等一些杂七杂八,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以及我们的手机。
一般跑步带这么多东西很没必要,背在身上还有点沉。但我从买它开始就没想自己背,直接丢给小缘。我对此毫无心理负担,他也习惯了。就当是为他陪我晨跑的无聊时间增加一些挑战。
再说,也没拦着他用。
我看见他往里面塞了个单词卡片本。
跑步前简单热身,他开始戴运动耳机。上次听过了,里面放的是英语单词和听力。我没太管他,在旁边按部就班活动关节。
小缘状若无意,暗中瞄了我好几眼。最后主动开口。
“千树……”他轻声说,“我准备下午去社团。”
我顿了一下,抬眼:“想好了?”
“嗯。”
他不太自在地挠挠脸,身上透着紧张。
“要给教练和其他人道个歉……早上教练一般不在,所以选了下午去。”
我露出看戏的神色:“按乌养教练那个脾气,你肯定会被骂吧。”
“被骂也好……”他努力舒了一口气,拳头攥紧又松开,敛眸,“起码,只难受一次。”
逃避过后是长久的痛苦与无期的煎熬,这些负面情绪犹如无数蚂蚁,时时刻刻在蚕食他的自尊,让他无法面对内心。我从未体会过这种心情,但小缘最近一定对此深有感触。所以他做出了选择。
而且选了更积极的方式。
对于他来说,挺不错的。
我直起身:“一会儿早餐我请你。”
“欸?”他迷茫,没反应过来。
“走了。”我率先跑出去。
4.
晨跑很快结束。
既然是我请客,所以吃什么当然由我来定。我们去便利店买了两人份的肉包和牛奶加热,又买了份沙拉分着吃。吃过饭一起回家,我还得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
再和他见面,是晚上八点半了。
约摸半小时前,他发信息说社团活动结束了,问我要不要吃夜宵。我还在做题,摸了摸肚子,感觉的确有点饿,回复说让他帮忙带份关东煮。
我拿着习题册下楼,准备把这一页最后两道题做完。妈妈在楼下看电视剧,声音开得不高。我到冰箱拿了一小盒蓝莓,坐去妈妈身侧,把盒子放在两人手边,靠着沙发上,一边做题一边偶尔吃一个。她也顺便拿了几颗吃。
“等小缘?”她问。
“嗯,想吃夜宵,让他带点,”我语气随意,从未掩饰过和小缘的亲近,“关东煮,你要吗?”
“那给我几块萝卜。”
“好。”
不出太久,听到敲门声。我放下题册去开门,看到了虽然神色稍显疲惫,但总算不再那么紧绷的小缘。他望了一眼屋内,礼貌对我妈妈打了个招呼。
差不多放松了。
我感受着,试图猜测。
看来结果还不错。
接过关东煮,让小缘进来,他顺便把门关上——不需要他主动开口我就知道,这人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如果不是,他早就直接告别了,才不会选择进门。
但我不想自己的卧室都是食物的味道,所以准备先在楼下把关东煮吃完。拿了小碗把萝卜分给妈妈之后,剩下的我和小缘分食。
吃东西的过程中,他说自己回社团后没有被惩罚,二年级的前辈们反而还很欢迎。他说一年级还有两个人跟他一起回去了,但也有人选择退部,放弃掉排球社。他还说,回去的时候乌养教练不在那里,因为又一次病倒了,没办法继续执教。
我安静听着。
吃过夜宵,我们上楼。
关上门后,他仿佛找到了一份安全感,行为也放肆起来,拉着我的手腕去床边坐下,再慢吞吞引导着让我坐在他身前,然后虚环住我的腰——这是从身后抱住的姿势。我整个人都被他笼在怀里。
我有点不适应,下意识抗拒。
他没松开,还抱得更紧。
“一小会儿……”他咕哝着,“千树。”
真稀奇。
通常都是我需要他,我被他帮助和照顾,靠着他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在作威作福。而这次,是他需要我。
想了想,我尽量放松身体,不再抗拒。
随他去吧。
5.
小缘将下巴搭在我肩膀。每次出声,就有微小的,温热的气流在我耳边打转,让我忍不住走神。我没来由地想,他声音挺好听的。温和平静,此刻还多了些许沉闷。
像一小块被关起来的,来自夏季的淋漓阵雨。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份散不去的潮湿与闷热,闻到泥土的腥气与植物的清香。
可哪怕是雨,也不怎么冰冷——因为他的底色一直是暖色。
我需要集中精力才能听进去。
小缘低声和我讲。
他说其实留下来的部员大多都不希望乌养教练离开,他们知道乌养曾经将乌野带去了全国,知道乌养教练有着足够的水平。哪怕训练很累,但至少可以让他们看到一份胜利的希望。
在成为所谓“没落的强豪,飞不起来的乌鸦”的时间里,乌野成员们几乎忘记了胜利的滋味。就连县预选他们也没有把握能挺进第二轮。
失败早已成为常态。
“……我感觉自己,很卑劣。”
他一字一句说。
“随随便便离开,又自说自话地回来。只在乎当下的感受,对待喜欢的事情也不去规划未来,不敢有所期待。我没能对乌养教练说出道歉,没有真正直面后果……”
“这次不是你自愿的。”我拍拍他胳膊,说出事实。
“但结果不会改变。”
小缘深吸一口气,声音更低。
几乎贴着我的耳朵。
“我在听到乌养教练住院,没办法继续指导时……有一瞬间,感到了轻松。”
“千树……”
“我不想这样。”
的确,有什么被改变了。
我犹豫片刻,覆住他的手。
6.
手心的温度传递到他手背。
“至少你回来了,”我姑且算是在安慰他,“而且有所反思。第一次做不好,等之后再做好也没问题,总要给自己进步的机会。”
“千树觉得,我可以吗……?”他蹭了蹭我肩膀,“我是,胆小鬼。”
有点痒。
还有点奇怪。
我缩缩脖子,故作自然:
“以后就不是了,努努力。”
他沉默一会儿,温声回答:
“好。”
所以,这件事是过去了吗?
安静了一两分钟,小缘仍然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我依旧被困在他怀里。他的温度,气息,与生命的存在把我重重包裹,像是在我大脑思维最上层盖了个洗不掉的戳印。无法忽略,而且有点烦,总能感受到。
也该抱够了吧。
我撑着床沿,想要起身。
但没能起来。
他不容置疑地把我拽了回去。虽然温和,但力道不小,无法抵抗。
我无语片刻:“别没完没了,你是小孩子吗,这么黏人。”
“太冷漠了,千树,”他趴在我肩膀,“我刚刚还在难过,多少也迁就一下吧。”
“让你抱这么久都不算迁就?”
“不算,”他得寸进尺,“那是千树应该履行的合理义务。”
“什么意思,”我蹙起眉,语气故作威胁,“你还想要不合理的?”
他思索片刻,居然点点头:“想。”
完全搞不懂这家伙要做什么。我真的被他弄得不耐烦了,懒得继续扯皮,又试图起身。可他不依不饶,再一次把我拽回去。
这让我多了些火气。
“缘下力!”我压着声音喊他的全名。
“……让我试试,”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拜托。”
“试什么——”
我刚想骂他,话音却骤然卡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不,肯定不是错觉,因为紧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更多次……温热的,柔软的触感,一次次印在我的后颈,然后悄悄向前挪。沿着下颌线,再往上。
那好像是,亲吻。
细密的,接连不断的吻。
一个又一个。
最后,停在我的脸颊。
我几乎忘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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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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