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
毕竟,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完美的人格。
如果是这样的话,林子规应该重获自由,而不是一辈子待在暗无天日的精神病院。
他还有未来,他也要走到未来。
*
其实并不是。
我们把治疗地点转换成了家里。
我有一次在林子规晚睡时配合林老夫妇对他进行了催眠。
我问他现在是谁,他本能地说他是“林洛瑾”。
在场的林老夫妇都是极为心酸的情绪。
我们综合考定下,我又问了林子规一个问题。
“如果给你机会,你愿意成为谁?”
林子规闭着眼睛,缓缓开口,“林洛瑾。”
话语轻飘飘的,却让我一惊,更别说林老夫妇了。
“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林洛瑾。”
林子规没说话,点了点头,随后沉沉睡去。
我们退出了林子规的一个房间。
林老太太担心地问我,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安慰他们不出意外就不会出问题。
其实,我也不确定。
我从业十几年来,见过各种各样的精神或是心理疾病。
林子规这个,却让我都能感受到清晰的苦楚与浓浓的痛惜。
*
林子规状态好了点,逐渐恢复还需要一些日子。
但我想问了。
你明明选择了成为林洛瑾,为什么还是离不开“林子规”。
可你是林子规的时候,就是离不开“林洛瑾”的。
我不明白,这可能是“他们”之间的牵连。
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自己最亲近的兄弟姐妹为保护自己忽然消失了的冲击,可想而知。
而人的“消失”却并没有解除他自身承受的痛苦。
如果是这样,会不会觉得对方为自己牺牲不值?
我尝试着去解析一位精神病患者的内心,我快要被环绕其中了。
这是不对的。
与患者保持一定的界限是应该的,是必要的。
毕竟,每一位患者都值得深切的同情。
我是被林老夫妇紧急叫来的,我刚进大厅,就看到听到林子规跪在林老太太面前,哭着求情让他见林子规。
林老太太泪流满面,颤声问他,“那你,是谁呢?”
对啊。
林子规。
你说你要见到林子规,那你是谁呢?
你口中的“林子规”又是谁呢?
林子规说他是林洛瑾,是林子规的哥哥。
但林子规好像曲解了老太太的意思。
*
我又担任了林子规的主治医生,我首先还是问了他的名字。
林子规呆愣愣地重复,但是他好像并不喜欢我,或者说对我有种排斥感。
应该是上次的治疗阴影。
“林洛瑾,我叫林洛瑾,我求你让我见我弟弟,我求求你们……”
林子规语无伦次,哭着喊着求我们。
他想装成自己好了。
我有时候为了安抚他过激的情绪,无奈之举,我会拿出一个镜子递到他面前。
他分得清。
他要见“林子规”,疯了似的闹。
终于,我们再一次联合家属,对林子规进行了最后一次催眠。
为什么说是最后一次,因为成功了。
我催眠后,虚拟了林子规潜意识中的“林洛瑾”这个人,与真正的林子规道别。
林子规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才是林子规,活下来的弟弟。
林子规痊愈了。
我第一次这么成功地挽救一个人。
*
正如他所说的,他继续一个人完成学业,完成事业,完成家业。
林老夫妇先后离世的消息对林子规打击很大,当然我也出现了一些不平衡的心理。
在林老太太走那天,嘱咐林子规很多话语,唯独给了我一张纸。
泛黄的纸,上边的字迹都快模糊了。
林子规打算改名,我问他要改成什么,他说叫“林洛瑾”。
我顿了顿。
我作为长辈,一把抱住了他。
林洛瑾好像遭不住这种肉麻的行为。
同名就同名吧。
*
我叫林洛瑾,名字其实是林老夫妇后来取的。
我年少时受过林家的恩惠,林翎算是我的干妹妹。
我一心想要发展自我,为的就是有一天回报林家。
林翎的心意,我不敢收,我是受了林家的资助才能变成这样的。
不论我的成就怎么非凡,我都摆脱不了自己的自卑。
我很后悔。
我后悔极了。
林翎失踪了,很突然,突然到林夫妇都心梗的程度,我在他们生病期间顶替他们发了疯地寻找她的下落。
我捏着泛黄的纸页,上边的字迹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
“杨花落尽子规啼”,
“林洛瑾”。
“林洛瑾”还有一个林什么,写了又划掉了。
我知道那是什么,“林翎”。
竟然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的程度。
还记得,我的……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林翎。
对不起,我早该珍惜的,我早该承认的。
我不应该让你一意孤行。
*
“就用这个名字,适合你。”
我这样向林洛瑾说。
我是不是该去改个名?
或许吧。
我成了林洛瑾的私人医生,除了一些小病,精神和心理好像真的没什么问题了。
即使,他看起来病恹恹的,好像还是有病的,心病。
成家不是婚姻意义上的,而是他领养了两个小孩。
但他没有精力去照顾他们。
我想到了。
林洛瑾作为林家的直系,应该去要个孩子。
他却说,“有精神病的母亲,她的孩子也是有精神病的。”
林洛瑾一句话戳痛我们两个人。
“她是被逼的。”
我试着辩解。
“我们也是被逼的。”
我说不出话了。
*
我妥协了。
他有权利安排自己的人生。
可我又耿耿于怀,我不确定该不该阻止。
我担心又一次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忏悔。
我陪林洛瑾去了那个村子,我第一次来。
林洛瑾对于池塘有种执念,我则是对后山有种执念。
我们各自去了各自想去的地方。
我见着这个山山环绕的地方,想象不到如何逃出去。
对啊。
她怎么逃得出去的。
好在,
她的种子逃出去了。
像你的种子,完全继承你的优处的种子。
现在长成了一棵高大的杨树。
花开花败,一代一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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