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石阶往回走,他没有感到一丝往上爬的负累,脚步和往下一样轻快。
回到第一层,荀洄站在一本“千金方”面前,陈无宁本以为师父想拿一本药书治伤,却没料到他剥开千金方,书籍往后退去,露出内里的一个大箱子来。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陈无宁的眼睛快被闪瞎了!
门派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修仙之人不都两袖清风,不沾一丝铜臭吗?
师父一路上又穷又抠,这满满一箱金条,算是怎么回事?
只见师父毫不客气地往袖里塞了几根大金条,再将书籍归于原位,在首徒诧异的目光下,云淡风轻地走了......走了......
陈无宁感觉自己要重新认识大道无形了!
不问出这个问题他实在难受,回到地面,他觑着师父的神色,问道:“门派这么有钱吗?”
荀洄看了一眼天真的徒儿,答道:“还行,就算每代先辈只攒下几个铜板,千万年积累起来,也差不离了。”
“哦!”陈无宁恍然大悟,“怪不得师父如此节俭,想来要给后辈们多留财富,我说得对不对?”
“算、算是吧。” 荀洄瞪他一眼,随即岔开话题,指使道,“你去小溪里,有一块大石头那处,搬开溪石摸摸看,‘无阻’应该在那处。”
昨晚他就见识过溪水有多冰,几乎贴着骨头缝冒寒气,陈无宁没在水里,一身血都冻挺了。
他费力地搬开石头,伸手在水底砂石间左右摸索,突然摸到一个比溪水更凉的东西。
拔起来的那一刻,人与剑迸发出强烈的共情,像是认识了千百年一样!
陈无宁的内息瞬间被调动起来,眼前景象迅速变形!
周遭响起密密的吵闹声,他好像回到了钟灵镇,他独自一人,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惊皇失措!
眼前是一张张木纳的脸,这些人不停说着话,一字一句诛他的心——
“陈无宁就是一个怪胎,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因此降下天罚......”
“他上辈子一定干了缺德事,这辈子双亲才遭雷劈,他怎么有脸活下去......”
“没想到十几代的陈家到他这里绝户了......”
游历一两年,他好不容易让心空出一块无悲无喜的地方,从天地孕育的大好河山中学来的克制与平静在这七嘴八舌勾起的记忆里摧枯拉朽,深埋在骨血里的愤懑与憎恶抬起头——他从来不是心胸宽广的人,仇恨早已和着血肉生根发芽,潜伏在身体里的某个角落,等着时机爆发。
陈无宁头痛欲裂,恶向胆边生,他举起无阻,再不计眼前是不是老幼妇孺,开始了血腥的生杀予夺之路!
有个声音不断地在他耳畔回响:“去死!”
“都去死!”
“全都给我死!”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一颗颗人头坠地,发出“呯呯”钝响,近前一圈人肠穿肚烂,流了一地肮脏!
陈无宁在幻境里杀红了眼,红色血雾弥漫开来,在畅快恣意的报复中,他竟感到周身关窍悉数打开,七经八脉周而复始地交缠一处,又四下弥散,无边快感直朝他奔涌而来!
可荀洄的眼前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从来驾驭不了这把剑,也不敢拿着这剑明晃晃的行走九洲,与其让无阻在溪水里泡着生锈,倒不如拿出来磨砺磨砺。
却没料到陈无宁碰上无阻,人与剑会爆出这样的力量,刹时间天地狂风大作,陈无宁像是被厉鬼附了身,对着空气一顿乱伐!
这是仇恨,人与剑共通的仇恨!
荀洄站在不远处,沉沉盯着,最终还是叹息一声,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以极快的速度画了张宁神咒,隔空朝陈无宁心口送去!
宁神咒没入身体的一瞬间,陈无宁的动作和神情开始缓和——他眼前的景象攸地生了变,回到荀洄初次登门带走他的情景,师父却收起了平日的慈爱,冷冰冰地盯着他。
陈无宁觉得很陌生。
没一会儿,夹杂着人语的风声穿耳经过,他听到了诸如“天赐的礼物,神祇的悲悯”这类毫无来由的话。
浮山派的列祖列宗似乎隔着虚空在对他窃窃私语,早已背熟的入门心法字句排开,在他意识里奔涌而出——
“莫大段沉醉,只好带微醺。心自适,体还淳,乐吾真。此怀何似,兀兀陶陶,太古天民……”
陈无宁用仅剩的清明跟着默念,杀戮之心消散间,人也一头栽进小溪,不醒人事。
再睁开眼,已近暮色时分,他迷茫地左顾右盼,没见着师父,乌雪泥倒是在他房里,正扶着桌椅板凳学走路,脑门上还顶着一块新鲜的淤青。
小师妹看见熟悉的人醒了,立马手舞足蹈起来,嘴里发出了些含糊的音节。
陈无宁分辨半天,才听清她在学师父平时说得最多的两个字,他的名字:无宁。
她是在喊我呢!
昏迷前,陈无宁在幻境里的所作所为此时还清晰印在脑子里。他瞧着眼前柔软可爱的小人儿,开始担心自己何时会变成一个彻底的怪物。
正当他惊疑不定时,荀洄进了屋。
他有点不敢看师父。
“发什么愣,起来,拿好你的剑,走了。”
荀洄说着,抱起地上的小丫头,抬脚先出了房间。
陈无宁从床上爬起,他再次摸上了无阻,既害怕又兴奋。
剑倒是安静下去,不再闹腾,他险险松了口气,跟随师父来到前院。
榕坐在台阶上,支起一只手掌托住半边脸,朝太阳下落的方向看去。
他眼眸里倒映着天边云霞,不知是不是看见了日复一日的漫长孤独。
不知哪代掌门将榕种在了前庭,长了很多年,他在每代车轱辘般的经文与剑气荼毒下,修出了精魄。妖修对本体不在侧都有强烈的恐慌感,榕也不例外,他一生都不得离开浮山。
他能幻化出人体时还太小,长势又慢得过头,终日无所事事,只好沉睡,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浮山子弟。
直到他长大了些,有了自主意识后,掌门捡了一个弟子回来,才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与他玩闹的人。
可这个相依为命的人呐,十多岁便随掌门下了山,留下他看家。
盼了一百多年,好不容易盼回了,只一日便又要走。
榕活到现在,发现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修出这人身又有何用。
荀洄看着榕的背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故作轻松地打趣:“怎么啦,你舍不得我走?”
榕:“谁舍不得你,快滚,烦死了!”
“别生气了。”荀洄的声色软了下去,“我去的地方不远,时不时还得回门派取东西。”
榕赌气道:“你爱回不回,我乐得清静!”
荀洄无计可施,回头看了榕一眼。
榕从地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慢慢地走回本体树,无声融了进去。
“莫大段沉醉,只好带微醺。心自适,体还淳,乐吾真。此怀何似,兀兀陶陶,太古天民……”出自宋朝张抡《诉衷情》闲中一戋瓮头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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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上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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