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雀听了他的话准备走，却在靠近门的时候突然转身回来。
他松懈的下颚顿时又紧绷起来。
她快步走回来，在他身前蹲下。
与他对视两秒，不由分说抓住他的右手腕。
与她澄澈的目光完完全全对上，顾行也愣住，有点说不出话来。
“你受伤了？”她仰着头。
顾行也绷着脸，抽回手，语气冷然：“没有。”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他又是那副一贯浑不在意的模样，双眸微瞥，锁住她的脸，对她下了逐客令，“赶没事紧滚吧。”
两相对视，顾行也目光冷冽，居高临下，睨着她。
许雀垂眸避开，咬着唇，似在纠结什么。
就在顾行也以为她会忍受不住压力而离去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撸起了他的袖子。
皮肤上的温热被冷空气席卷一空。
温凉的手指落在他灼热的肌肤上，有点麻，顾行也想甩开。
小小的手突然有了力气，略微强硬地攥住他的手臂。
甚至能听到她因为使劲而微喘的呼吸。
光线昏暗，许雀低下头，几乎要凑上去才能看清。
她想要辩出一道具体的分界线。
她呼吸清浅，神态专注，连脸颊旁地发丝悄然间滑落也不知。
顾行也看见她黑漆漆的后脑勺，扎成马尾的长发垂在肩上，渐渐滑向身前。
在那马尾彻底垂下之前，顾行也动了动僵硬的手指。
指腹下的筋脉跳动，许雀抬起头，马尾又摆了回去。
千言万语在心中闪过，他略微卸掉全身的力量，“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力气的手指停在那片肿胀区的中央，不小心往下一按。
霎时疼得他嘶了口气，眉也跟着拧了起来。
“你……”
故意的吧！
许雀松开手，很是抱歉地看着他，不再攥着他，转而轻轻地托住他的手臂。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那个祛疤的药能消肿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发言一样，顾行也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她。
“不能。”
何止不能消肿，除了祛疤根本没半点其他效果。
“那怎么办？”许雀替他感到焦急。
凉拌。
然而这两个字刚一再脑海里浮现，便看到她的眼泪又在眼眶打转，不禁感觉到几分棘手——
她不是才哭过吗，怎么又来。
“松开。”
许雀乖乖松开，内心的担忧并未放下，提醒他：“你右手用不了，就没办法写作业了。”
“……”
顾行也很是郁闷，这种时候关心的竟然是他的作业？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话在喉咙转了又转，本想说她那只眼看见他写过作业，但是转念之间，他沉吟道：“不是有人帮我写么。”
谁？许雀第一想到的是李建。
然而他目光深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意味深长。
许雀微微睁大眼睛，伸出食指指着自己，头上附带一连串问号。
“怎么，不愿意？我可是帮了你啊，还受了伤……人呐，要懂得感恩。”
许雀慌忙摇头，生怕顾行也以为她不懂知恩图报。
只是……
她有些扭捏：“我的字不太好看。”
顾行也微微一笑，“没事，我不介意。”
“那你的手……”
唔，看来还知道关心他的情况。
顾行也心情稍稍晴朗，脸部线条仍然冷硬，“没什么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见许雀仍然看着他，便动了动手臂，表示他现在好得很。
许雀往他身边看了看。
顾行也注意到了，“看什么呢？”
许雀说：“你的手机？”
“干什么？”
“打开手电筒看一下……”
“没带。”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许雀歪头，难不成之前他掏出手机吓唬孙袁佑的行为是她幻想出来的？
顾行也用手背拭了下脸，“想不想在这里待了？想就闭嘴，不想就继续叭叭。”
他抽回手臂拉下袖子，重新躺回垫子上。
不知为何，空气中那灰尘的味道仿佛发了霉，再也无法忽视。
许雀安静地坐在角落。
过了大约几分钟，隐约听得操场上体育老师吹哨集合。
许雀下意识地起身要走，踢到什么东西，她捡起来一看，是网球。
好像刚才砸孙袁佑的就是这个东西。
顾行也翻不了身，听见她起身走了两步又走回来坐下，转头问：“怎么不走？”
许雀假装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嫌弃和催促，小声道：“他们刚才骗我去语文老师的办公室，希萌知道……”
顾行也懂了。
那位叫希萌的同学也应当会告诉老师，她不用回去集合。
“那等会儿下课你不回去上课？”
许雀回答得很迟疑：“不去。”
她还从没有旷课过，包括生病的时候也没有。
顾行也对她的印象也是一个没什么特点的成绩不好的好好学生，如果她真的逃课的话，还特稀奇。
随她。
顾行也努力把她当成个空气。
下课铃声响。
许雀坐了一会儿，眼见时间流逝，越发接近上课。
她忽地站起来，“我、我走了……”
意料之中，顾行也就知道她坚持不了多久。
她又说：“你记得去医院看一下。”
“嗯嗯，好，知道。”顾行也敷衍三连。
天知道他现在忍耐到底有多难，后背都湿透了。
“那个我……”
顾行也噌地一下坐起来，很没好气地：“你到底走不走？”
她顿时摇头。
他皱眉：“走？”
她坚决道：“不走了。”
顾行也是为了护着她才受伤的，在此刻来讲，对他的愧疚大于了逃课的羞耻和心虚。
许雀觉得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蹲下来，“要不……我给你付医药费？”
“你有钱？”
“嗯……我可以攒。”
她从来没问过许志东要钱，不过，情况特殊的话，她也可以开口。
她觉得现在就是特殊情况。
顾行也倒不觉得许雀和他的伤有多大的关系。
他是选择拉过了许雀，因此被货架上的重物砸到，但这也是因为他主动选择的，而不是她扑过来导致他受伤。
顾行也忽然感到身心俱疲，右手臂在隐隐发痛，茫然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他并不知道是何种因素导致了他现在的情况。
“说了多少遍和你没关系！”
他声音蓦地暴躁，那股子慵懒的劲儿彻底消失了。
许雀怔住，想说出的话一下子也都忘记。
“不需要你付钱，钱我有的是，医院我也会自己去，你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没看出来我现在非常非常不想看见你吗？帮你纯粹是他们撞到了我面前，要不然我都懒得管，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顾行也将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横在脸上，闭上眼。
“就算是我有意帮你，那也和那天晚上的事都抵消了。你不用保守秘密，想告诉谁告诉谁，别再来烦我了好不好……”
许雀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
顾行也听见她的脚步先缓后急，没几秒消失在门后。
拥挤暗淡的杂物间，他挪开手臂，终于松了口气。
许雀走到操场上，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迎面走来学生，她急忙用袖子擦掉。
等到回了教室，希萌还问她语文老师喊她去做什么。
许雀看着她，她不想把希萌牵扯进来。
告诉她，希萌这个脾气不一定会去找孙袁佑当面对质，但她一定会借机与对方发生口角，要是招惹到孙袁佑就不好了。
他们能够这么对她，也不会放过希萌。
“就是昨天的作业有错别字，老师很生气……”
希萌震惊脸，“作业都是抄书上的，还能有错别字，怪不得老师会生气呢。”
看着许雀一脸失神，又安慰了她几句。
许雀打定主意不让她知道，也强迫自己转换心情。
没一会儿就聊到十二月份底的元旦晚会。
元旦联欢晚会在十二月份的最后一天举行。
校园里张灯结彩，露天舞台后面拉着紫红色的帷幕，红底白字的标语挂在最高处。
这天，学校允许学生使用电子设备。
主持人也是从学生里选拔的，介绍完开场白，第一个节目隆重登场。
中间还有老师们组织的演讲。
又过了许久。
许雀握着手机，终于等到希萌。
她从舞台一侧走上来，画着大浓妆，穿着短裤与吊带，音乐一起，略显丰腴的身姿因舞蹈而性感火辣。
学生们瞬间“哇”了起来，
许雀有些紧张，聚精会神地盯着她。
果然，在中间的一段拍子上，她没有跟上音乐。
眼见希萌的表情慌乱了一下，许雀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
还好，她急中生智笑了下。
这场表演不算完美，但也出色。
其原因还要归功于希萌另辟蹊径，在一众相对“保守”的演出中进行了一场热舞。
希萌穿好衣服回到许雀的身边，脸上的妆还没卸，兴奋未减。
“原来站在舞台上当着那么多的人跳舞是这个感觉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好刺激！”
许雀抿起唇，也跟着笑。
主持人念完过场词，没一会便安静下来。
宋听穿着小白裙上场，一头长发半披，侧边用细碎的珍珠编起，衬得她容颜越发娇嫩。
一把大提琴摆在宋听的身前，她抬手拉动琴弦，表情霎时变得虔诚而温柔。
那浑厚丰满的音乐也顿时铺开而来。
许雀觉得她一定是热爱音乐的。
这是一首《天空之城》。
结束时，所有人都为她鼓掌。
包括看她颇为不顺眼的希萌。
希萌不喜欢她归不喜欢，有些时候还是比较客观。
她道：“长得漂亮又多才多艺，不愧是我们学校的校花，连我都要喜欢上她了。”
她看了一眼许雀，又看一眼宋听，突然觉得她又没那么好看了。
“她会拉大提琴算什么，你还会跳舞呢，而且成绩也……”额，成绩夸不出来，“你也很漂亮嘛。”
也许现在还没彻底长开，也许不是那种一眼就惊艳的长相，但许雀绝对是耐看且越看越有味道的五官。
希萌坚定地认为。
许雀将视线从宋听身上转过来，不太相信：“漂亮？”
虽然许志东偶尔会夸她漂亮，可是她无法相信，因为张虹总是嫌弃她这张脸，嫌弃她没有继承到她的优点。
又说她真不愧是许志东的女儿，缺点全遗传到她身上。
想想父亲敦厚粗犷略显平庸的面容，又想到母亲那明媚艳丽的五官，许雀相信了。
她一直不认为自己好看。
许志东夸她，可能是因为他们长得比较相像吧。
对于她的反问，希萌有点愣。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好看？真的，刘海掩盖了你的颜值。”她碎碎念，“我一直以为你留刘海是为了藏住自己的漂亮，不让自己那么显眼呢。”
有谁会藏掉美好的东西呢？
可她却是想藏住自卑。
自卑到她并不赞同希萌所说的话，甚至觉得那是礼貌大于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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