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静。
三单元502的房间内,顾行也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梦中场景一如既往,白茫茫的一片雪。
窗外没有月光,手机在亮,他起身拿过手机。
李惊帆玩个游戏连败,难受极了,问他什么时候能和他组队打几场游戏。
顾行也没回。
空调开得十足,他走到窗边开窗透气。
他单手举着手机敲打,想了片刻,还是删掉。
往对面二楼看去,小窗黑着,根本看不清里面。
她是睡着了?还是……
那张脸上的让他离开时候的神情似乎预示着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专注了一下午,没听到那层楼的任何动静。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能。
这种掌控不了一切的无力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他难脱其责。
是他的蛮横专行造成了她的苦难局面,那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当时,为什么要妥协?
顾行也捏着手机,一掌心的手汗,视线在窗外望了一圈,正准备收回来,却一滞。
那堆乱石边,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冬天的夜晚很寂静,悄无声息。
许雀听到了脚步声,她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不期望路过的人发现自己。
不期然,一个纸袋递到眼前。
许雀看清纸袋上的图案,瞥到那人的衣服,怔了片刻,蓦地低下了头,缩紧双臂,将脸埋地更深。
她此刻真地想钻进土地里,连脑袋一起。
顾行也见她不收,收回手,往旁边瞧了两眼,随即蹲下理清她旁边地上的小碎石,曲腿坐下。
她将自己缩得更小。
他把手臂撑在膝盖上,肩膀处碰到她,她颤了下。
他撞了下她,“你很冷?”
许雀用力抱着自己,摇头。
被顾行也撞到的地方很疼,疼得想掉眼泪。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顾行也再次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里面的油香味溢出纸袋,混进寒风中。
许雀吸了吸堵塞的鼻尖,依稀闻到了香味。
“不饿?”顾行也问。
她依旧摇头。
顾行也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强硬地掰开她的手臂,将纸袋塞进她怀里。
一气呵成。
那股香味倏地浓密,钻进她的鼻子里,是炸鸡的味道。
许雀一下午都没吃东西,闻到这儿,胃有些受不了,也抗拒不了。
许雀伸出手抱住它,“……谢谢。”
这两个字带着鼻音,闷闷墩墩,沙哑着听不出原来音色。
许雀垂着脑袋,捡起一小块炸鸡咬了一口,先含了一会儿,轻轻咀嚼,咀嚼间带动脸上的肌肉。
顿了会儿,她咽才下。
蓦地,安静的夜晚响起一阵激烈的争吵,伴着盘子碎裂在地的声响。
许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浑身哆嗦。
顾行也连忙握住她颤抖的手。
那争吵越发激烈,直到有人开窗大骂才渐渐变小直至息声。
等一切安静下来,那小手几乎将他的手也变得那样冷。
顾行也没放开,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拂她挡着脸的头发,却立马被她察觉。
她往后躲,半空中的手没有任何停顿,依旧固执地伸过去。
许雀抿了唇,没再躲。
却不想,顾行也没有撩开她脸上的头发,只是五指并拢,按上她的脑袋,轻轻地抚了抚。
温柔地像在抚摸一只受伤的小狗。
头皮还有些肿胀,即使他的动作很轻,许雀还感受到了,她咬着唇,忍下那点在此刻,可以称得上微不足道的痛感。
没有人说话。
顾行也静静听着她那细小颤巍的哭声。
过了会儿,听到她开始说话:
“我爸和我妈离婚前,他们也是这样吵……不分时间和地点,一吵起来家里能砸的东西都会变成一堆垃圾,到最后没什么东西砸,他们就离婚……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要等到感情彻底破碎后才选择分开呢?”
她自顾自地说着,似乎也没期望有人能够回应。
他们争吵的时期,没人在乎幼小的她,她只能躲在一边小声地哭。
在他们离婚这件事情上,尽管张虹把责任都推到许志东的身上,许雀还是选择相信了爸爸。
他说离婚的时候没有出轨,她是信的。
许志东以前对她很好,几乎可以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对她的期望很大。
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随着新家庭的组建,许志东对她的爱也开始变淡,没有以前那么多,现在,更多的只是内疚和责任感。
许玥瑶,多么好听的名字呀。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了。
“爸爸”不再是她的专有名词,这让她感到委屈,委屈也无处诉说。
离婚带给张虹的改变很大,让她彻底褪去了温柔可亲的面庞。
许雀有时候会幻想,她还会回到以前那个样子,会对她笑,会像抱着乖宝一样轻拍她的后背。
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她也会觉得妈妈仍然爱她。
只是幻想终究是幻想。
许雀的眼泪又开始汹涌,她抱着自己,呜呜咽咽:“没有人喜欢我了……”
再没有一个人只是为她而存在。
“怎么没有,”顾行也忽然打断她,漫不经心的,低沉的嗓音却带着一股坚定,“有我啊。”
这声音传到她耳朵里,朦朦胧胧的,许雀怔然数秒,抬头看他。
透过乱发的缝隙,看不清他的眼睛,却能想象那双眼睛是怎样光景。
“还有你的朋友,她也很喜欢你。”
许雀垂下视线,不知为何有点开心,她想,“还有”,他也承认他是她的朋友了。
可是……
“当你们知道真正我的是什么样子,你们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他平淡温和地反问。
真正的她……
张虹以前说得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她知道乖宝不能吃糖,还让他看见,就是为了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缠得张虹没办法的模样。
那样,她会觉得舒服、解气,会暗暗自得,在她力所能及的的范围内,进行着不值一提的反抗。
他还说她总是跟踪他,那也是真的。
她装作很白痴的样子,企图讨好他人,带着一副假面具,小心翼翼地看别人的眼色生活。
……可是这些她都不想告诉顾行也,她怕他知道后会讨厌她,唾弃她。
讨厌她的人很多,但她唯独不想再多他一个。
顾行也没等到她的回答,她又再次沉默下去。
一扇打开的门又再次紧闭。
想了下,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递到许雀的面前。
许雀不明所以,仍抬眸看过来,亮着的手机屏幕散发着湛蓝的微光,映在她的脸上。
那是一座山,白雪皑皑,天空很蓝,蓝的耀眼。
山的上面还有一轮月亮,半隐半现。
“这是南迦巴瓦峰,位于喜马拉雅山脉最东端,那里有一座小城,它是城内最高的山。”
他的嗓音不疾不徐,依旧是那样慵懒清沉,许雀却在他的话中读出几分哀伤。
他靠着墙壁,望向天空,很平淡:“我父母就是死在这座山上。”
许雀的心脏没来由地一紧,愣愣地看着他。
“他们想挑战这座神山,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地攀登过很多雪山,都成功了,所以他们把最后一站落在这里,那年我才四岁,他们本打算从此以后不再冒险,全心全意陪伴我……”
然而,还是食言了。
他们死在雪山上,那个年龄,他还不懂何为死亡。
“我爸本可以活下来的,但他还是选择追随我妈而去。后来长大了,我有时候也挺恨他的,他在抉择的时候忘了我,忘了我已经失去母亲,再不能失去一个父亲。”
“可是……”
“嗯,”顾行也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望着她,“他不是自私,他只是爱我妈胜过爱我。”
如果安慰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告诉她别人比她更惨,那么,许雀觉得他成功了。
比起他幼小失去父母,她承受的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至少她父母皆在,这是他渴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她低低道:“对不起……”
让他想起这样伤心的事。
顾行也忽然问她:“你冷吗?”
她肯定很冷,掌心里的手此刻才渐渐回暖。
不等许雀回答,他敞开羽绒服,将许雀裹进来。
从楼上下来得仓促,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还是他睡觉时穿上的。
薄薄的布料挡不住温暖炙热的身躯,她的身体、她的心都不再感受到寒冷,像是一只被老鹰保护的幼崽,此刻,得以安心。
顾行也不知道自己的安慰有没有奏效,他顿了下,拨开许雀脑门上的刘海。
许雀没有动,也没有抗拒。
他将那厚重刘海往头上捋,几次之后,仍有头发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许雀偏过头去,“很丑吧……”
顾行也稍稍按住那些俏皮的头发,摇摇头:“你这样很好看。”
许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但是他说得认真,她似乎应该相信。
“……真的?”
顾行也收回手,大多数头发重新垂下来,只有个别还在翘着。
“嗯,这刘海太丑了。”
他没说她脸丑,只说刘海太丑,许雀听见笑了起来,却咧得嘴疼。
顾行也看见了,煞有介事般地:“这样是挺丑。”
真听见他这么说了,许雀仍旧开心。
不妨他突然上手捏住她的脸,一瞬间,她的眼泪又再次挤出来。
顾行也没用多大的力,见她哭,冷漠地哼道:“让你长长记性,下次再被这么打记得还手。”
许雀捂住脸,闷闷道:“我打不过她。”
“打不过找我啊,我帮你。”
不过话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今天去她家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虽然算不上什么承诺,但他也没做到。
以往在家说一不二的他,在这里,也没那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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