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月光鸟

“你说你之前那么笨,是怎么从那么小顺利长这么大的?”

他真的没在生气,神采飞扬,笑意深深。

顾行也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恐怕最近跟在他身边,才变那么聪明吧。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过这话说出来就有点自恋,他一向对李惊帆表现出来的对智商和外貌的自负,表示无语。

回去的时候没打车,两人坐了公交车。

寒假期间这趟线路上的乘客很少,大半个车厢的座位都空着。

许雀走到后排坐下,顾行也却不喜欢后面,脚步一转,坐到了前面的位置上。

不是别的,是那个正对着后排、背对着司机的位置。

他双臂交叠横在身前,缩在座椅上,黑色羽绒马甲里面一件灰色连帽卫衣,帽子耷拉下来,掩住额前的碎发。

顾行也直勾勾地往这边看,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发呆。

往前看,视线不可避免接触,许雀只好歪着脑袋看向窗外。

一路上光秃秃的枝干和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着实没什么好看。

一路下来,脖子很酸。

中间停靠车站,有阿姨领着小孩走上来,她视线瞟过去,从小孩身上略过,余光看向顾行也。

他低着头,随着车辆的起步摇摇晃晃,好似已经睡着。

快要到了目的地,他还没醒。

车子开得平稳,她走过去,用手轻轻推了推他肩膀,也没醒。

眼见马上就要停车,她顿了会儿,又推他:“顾行也……”

“嗯?”他嗓音哑哑的,抵着从喉咙里发出来,那一秒,仿佛与胸腔共鸣。

“到站了。”她稍稍敛眸看他。

顾行也闻声抬起头,先是往外面看了一眼,不远处就是熟悉的小区环境。

他又转头看向许雀,座椅底下高出地面许多,仰了点脑袋。

惺忪的双眼藏在帽兜里,睁开来,视线还未聚焦,像只湿漉漉无辜的大狗。

只一秒,这错觉尽数消失。

公交车停靠,他那淡淡的视线落下,站起来,“走啊。”

到了许雀家单元楼下,顾行也脚步也跟着停了一下,她转身,准备道别。

他却跟了上来,擦过她的肩膀往前走。

嗯?

许雀忙拉住他,她觉得自己笨,当然没觉得顾行也有头脑愚钝认错楼的时候,只是奇怪:“你……”

“错过了回家的时间,你不着急?”

她下了车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掏出手机频频查看,神情焦躁。

当然是着急的,钱英淑应该回去了,已经错过了做午饭的时间,张虹肯定生气。

她轻咬下唇,看着他,心理隐约明白他要做什么,却不敢去想,唯恐自作多情。

顾行也不耐烦了,一偏头,“带路。”

真的如她所想了,许雀又想阻止,但最后也没说,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走在他前面。

刚走两步,撞上下楼的王奶奶和王晓晓,王晓晓个子矮矮的,是双胞胎姐妹里的姐姐。

许雀叫人,王晓晓也礼貌地叫了她一声:“姐姐。”

一歪头看见她身后的顾行也,麻利地又道:“帅哥哥。”

“嗯……”许雀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这是我同学。”

王奶奶笑呵呵地朝顾行也点头,领着王晓晓离开。

王晓晓离开前看了一眼他,有点惊讶,又瞧了一眼她,在她不明所以睁大的眼睛中朝她做了个鬼脸。

“……”

许雀总觉得被她看出了什么。

一转头,发现顾行也正看着她,这么多天的相处,她竟也习惯了这双眼睛的颜色。

她把头转过去,继续往上,悄声道:“我妈脾气可能有点不好。”

不过在外人面前她一向表现得像个慈母。

“有我在,你怕什么。”空荡荡的楼梯上,响着他的声音,尾音浅浅。

许雀一直觉得他说话的腔调很好听,少一点正经就显轻浮,多一点严肃就显怪异。

这句话有些轻,轻飘飘地落进她心里,蓦地紧缩了一下。

敲响家门,张虹以为钱英淑去而复返,打开门一看是许雀,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

刚想说话,就被许雀匆忙阻止:“妈……”

“妈什么,死哪儿去了,一家人都等你做饭呢,想饿死谁?”她责骂着,还晓得压低音量,不引起邻居的注意。

一边将门彻底推开,这才看见还有个人站在门外,张虹瞬间僵住,在震惊他长相的同时迅速变脸,浮了两分客气的笑:“你是来……”

许雀很是难堪,顾行也知道是一回事,但亲眼所见是另外一回事,她不想让他看到她妈妈丑陋的样子。

她会觉得,自己也因此丑陋。

许雀忙说:“这是我同学,路上遇见的,他中午在帮我辅导作业。”

顾行也目光落在她脸上。

张虹笑着,很温和的模样,“要不要进来坐坐?”

许雀已经后悔让他上来,视线投过去,祈求他赶快离开。

“嗯,打扰了。”顾行也却应下。

张虹将他迎进去,在背后剜着许雀,顾行也却忽然转过头来,她那张脸上的厌恶一时没来得及收走,被他看个正着。

张虹尴尬极了,硬笑:“坐吧,家里有点水果,想吃什么?”

“谢谢阿姨,都行。”

他一副极有礼貌的模样,在沙发上坐下,抬眸触上许雀惊讶的神色,轻启薄唇。

许雀看清他的口型。

骗子,他说。

是在说她方才的谎言,还是他此时的行为?

他平时可不像现在,规规矩矩像个三好学生。

“杵在那儿干什么呢,快来端水果。”张虹招呼她过去。

许雀走进厨房,手臂上随即就被掐了一下,张虹关上门,狠狠瞪她,“没事往家里带什么同学,我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诚心让我丢脸。”

被她掐过的地方隐隐发痛,许雀垂着头,说:“你上次在校门口给我钱,差点被他看见……”

张虹一愣,想起上次自己的行为,很是心虚:“然后呢?”

“我们对他好一点,说不定就不会说出去了。”

许雀觉得自己又变聪明了一点,竟然撒谎威胁张虹。

顾行也一进来,她一眼就知道对方家境不俗,衣服或许廉价,但通身的气派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这种人,就算将他捧着,怕也是不屑一顾吧。

张虹冷静下来,忽然感觉这小丫片子有说谎嫌疑,“他凭什么不说出去?”

“我……”许雀语塞。

张虹却将她上下一打量,心里微惊,伸手拽开她的衣服。

许雀不敢动,任凭她在身上摸来摸去。

毛衣宽松,也掩盖不住那已经发育成型的女性特征,短短半年,就能发育成这个样子?

是她之前没注意,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你被他睡了?”张虹问。

许雀因那露骨而直白的字眼感到惊慌:“没有……”

她紧紧握着拳,指甲不经意间陷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即使张虹让她心碎万次,她心底仍对她抱有期待,期待她能爱自己。

哪怕只有一刻,能让她感受到妈妈的存在。

被同学羞辱她只觉得愤恨与无助,而被自己的母亲羞辱,她深感悲哀。

张虹眼神冷锐,“不要骗我。”

许雀将头摇成拨浪鼓,“真的没有!”

她还是不信,却不再追问,只是看她的目光不再寻常。

许雀端了水果出去。

一旁,乖宝正盯着顾行也使劲瞧,吃着手,一会儿指指他的眼睛。

“你的这里,”又指指自己的眼睛,“我的……”

他在表达为什么不一样。

乖宝长相大部分随爹,只有鼻子和许雀相像,都比较小巧。

顾行也瞧了他一眼,目光落到许雀身上。

她正半跪在地上,清理杂乱的桌面。

桌面上多半是小男孩的玩具,还有吃剩的零食和果皮。

她抿着唇,绷成一条直线,过长的刘海下眼周似乎泛着红。

顾行也眸色微凛,伸手去掀她的刘海。

那双水润的眼睛霎时愣住,而后泛起恐慌,她往后避开他的手。

一转头,她撞上张虹的视线,顿时毛骨悚然。

张虹站在厨房门口,一双眼悠悠转了过去,笑着问:“怎么了?”

顾行也对上张虹凉薄的眼神,他站起身,眉间凌然,属于少年的张扬气质丝毫不减,然而他刚一想要开口,就触到了许雀看过来的那双眼睛。

她背对着张虹,压低轻柔的嗓音,微颤中带着哀求,“你走吧,好不好?”

顾行也从她平时的言谈中知晓她和母亲关系不好,但没想到,她在家里的地位竟低成这个样子。

他有心想管。

可是对上许雀的眼眸,他却犹豫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卑微祈求到极点,似乎他再说一句话,她就要碎了。

“求求你。”许雀快要哭了。

她已经快崩溃,绝不要他亲眼目睹她的狼狈。

他张了张嘴,所有的想法在这一刻都显得无力。

终是说:“好,我走。”

张虹将顾行也送走,亲眼看着他走出单元门。

回到家,她看着许雀,却不禁想到了另一个人,许志东的现任妻子,崔丽丽。

那女人初中文凭,原本没什么,但她后来又凭借自己的努力自考考上了大专,便引得许志东对她刮目相看,又因着她刚进厂工作经验少,对她多加照顾。

崔丽丽那模样并不十分出众,但奈何年轻,眼睛会勾人。

这一来二去,说两人之间没什么,张虹绝对不信,很多次,两人都是为了这件事情争吵。

一个认为他心里有鬼,一个坚信心正不怕影子歪。

即使后来许志东再三表明他们离婚和崔丽丽无关,张虹也呵呵一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许雀那种不避讳男性,甚至还几分故意迎合的浪荡轻佻的行为,可不是像极了崔丽丽么。

尤其那双眼睛,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刚才是怎么着了?

当着她的面,含情带怯地勾引那个什么顾同学。

她把离婚受的所有怨气都发泄在许雀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内疚。

她会内疚,才是真正地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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