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酷的某人走上培训机构的二楼。
两边教室多半空着,中间透明玻璃里正有人在跳舞。
那几名女生注意到他,纷纷投来目光。
顾行也眼皮略掀,快速扫过那几人,停在最前面的一间教室。
门关着,依稀能听到里面打拍子的声响。
他拧开门把,推开门。
旋即双臂抱至胸前,倚在门框上。
里面的两个人显然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高个的那个正拿着纸笔在旁记录修改的部分,稍矮的那个,正举着水杯喝水,纤细脖颈刻画得极其柔美。
顾行也看着她一边认真听讲,一边不住点头。
像小鸡啄米似的,引他发笑。
无声的弧度却让女人有所察觉,转头看了过来。
便见她不甚惊讶的,用笔指了指外面,“是来找你的?”
许雀顺着那笔尖看去。
他斜倚着,天气回暖,冲锋衣已不是他的最爱,那灯光未及他身后,帽子下微长的碎发蓄着阴影,看不清的一双眼,显既神秘又冷酷。
单单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动作。
她小跑过去,完全扎起来的头发挽成丸子,在脑后微晃,顾行也眸光轻抬,落在她粘了几根碎发的额头上。
她脸上的笑意情不自禁,又抿了下唇,显得很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空荡荡的走廊内只有他们两个,这声音还有点回音。
顾行也将手收进兜里,略微弯腰凑到她面前,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清沉中透着慵懒:“上次你对着对面酒店哭的时候,我不是也在?”
“……”
好吧,就知道不该问他,自讨没趣。
再说,这点地方也没几个培训机构教人学舞,随便一想就能找到。
他从袖子里伸出手捏她的丸子头,“说说,上次为什么哭。”
许雀垂下眼眸,几分不情愿。
“忘了你上次答应过什么。”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许雀倏而抬起头反驳他:“没忘,我……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回答。”
“这么难?”
被他这么一问,许雀发现好像也不难。
她的所有痛苦都在那个月光倾覆的夜晚告诉他了。
所以,再说一遍,也没什么难度。
“我爸和我继母生了个小女儿,她长得很乖也很可爱,而且她的名字……比我的好听。”
顾行也挑眉。
许雀吸了口气,好像需要多大勇气似的:“许玥瑶。”
隐约记得那红彤彤的彩门上的名字也姓“许”,顾行也反应平淡。
“不好听吗?”
月遥,多么有意境的名字,连小名也是相同的偏旁部首,就好像,她是他们最珍爱的宝贝一样。
也没错,她的确是。
顾行也问:“想听真话假话?”
许雀一点也没犹豫:“真话。”
与其听见虚伪的夸赞,也不如听真实的诋毁,不过,他应该不会说虚伪的谎言,只会真实的诋毁吧。
仿佛能听见她的心声,顾行也面色微冷,颇为不满:“小白眼狼,忘了之前我怎么夸你的,你就这么看我?”
唔,许雀没忘,但她不觉得那些是真话……
“你觉得我很虚伪?”
许雀慌忙摇头。
“口是心非。”顾行也认定她一定在内心阴奉阳违,嘴上却万分善解人意,“既然不觉得,那我说过的话就都是真的,以后你再这么看我,我就……”
许雀捂住耳朵,不想听。
“嘶。”这胆子越发大了。
顾行也掰开她手,正欲继续的话却顿了一顿,看向她扑闪的眼,眼里带了些前所未有的认真。
“所以说,我之前说你眼睛好看是真的,现在觉得那名字不好听也是真的。”
“你信我。”
灼热呼吸经过口罩的过滤,只剩一团温热的气。
清晰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如此近,如此真实。
此时的顾行也,许雀没理由不相信。
她想应声,却觉那声音会打破此时的肃穆,轻轻点了点头。
顾行也勾唇一笑,将那点儿认真一扫而空,松开她手腕,“你什么时候结束,我等你。”
许雀转身回了教室,站在镜子前时,不由得端详起自己的眼睛。
明亮的灯光下,深棕色的眼眸,与别人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比起他的眼睛,何止逊色太多。
她又转头往外看,那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没有半点要避开的意思。
内心升腾起难以言说的紧张和兴奋,她害怕自己跳得很差,可是同时,又想把这支舞跳给他看,非常非常想。
……
灯光炫目,镜子里与外重叠,当一切结束,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她看向镜子里的角落,对上他幽邃默然的目光。
孟老师眼中不乏赞叹:“这次跳得很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好。”
得到老师许可,许雀匆忙收拾东西,她直接在练功服外套上外套,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发觉落了水杯,返回来取。
仓促一抬头,看见孟静靠着镜子,脸上的寂寥经过掩饰,对着她轻笑。
周末的图书馆里人比平时多了一倍,几乎全是学生。
顾行也径直走去了历史区域,轻车熟路地绕到一个架子面前。
几本地方杂志挤在一堆历史书籍的中央,可怜的一点地方,顾行也已经把它们都翻遍,他拿起旁边小货架上的刊印报纸。
只可惜报纸上的日期也不过是2000年出头。
许雀跟在他的后面,他放下什么,她就跟着拿起什么。
是无聊,也是想知道他在找什么。
“1993年,峦城下属的迁安村发生了一场特大洪水,淹没了将近三分二的土地,近半数人没能逃生。“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叙述别人,“那是我妈的老家,我想找到她的故居。”
即使知道很有可能被洪水掩埋在地下,即使剩下的百分之零点几的概率,他也不想放弃。
那是属于他母亲存在过这世界上的痕迹,最能接近她灵魂的地方。
然而这场使多人丧失生命的灾难在新闻上也不过简短一句话,寥寥几字,定了人的一生。
距今不过二十多年,那时的峦城要更加闭塞、落后。
许雀却能感受到他平淡语气下的轻颤,那是努力克制才造成的细小波动。
她不禁咬唇思索,这样的事情,总觉得之前也听到过。
过了片刻,她小小地“啊”了一声。
希萌总爱从书店里犄角旮旯的地方淘书,有时候淘到几本发黄的故事会,不买只看,然后将那故事讲给许雀听。
一篇故事里提到了九十年代的洪水。
不过那是故事会里的故事,一般都是胡编乱造,两人都没当真。
她那声音瞬时让顾行也放下报纸,朝她看来。
许雀轻声告诉他:“你可以问问住在附近的当地人,他们或许知道。”
他当然问过,到这里时他就问过。
住在那条山脉附近村子里的人不是很友善,他去了好几次,问了不同的人,也只问到幸存下来的那些人都搬走了。
至于搬去了哪里,一概不知。
他欲再问,那些人就冷了脸,将他赶走。
“故事会上写两个村子有着几百年的世仇,洪水是自然原因,仇恨才是灾难的诱因。或许那个村子和你妈妈的地方也是这样的关系呢?”
许雀歪了歪脑袋。
虽然有些不靠谱,但是故事也大多来自现实。
顾行也同样有这样的猜想。
他不禁抬手揉了揉她脑袋,“真聪明。”
就是那语气,听着不像是真夸她。
他总是有“把好的说成坏的”的本事。
许雀不跟他计较,迟钝的大脑忽地开了窍:“这就是你想翻过那座山的原因?”
“嗯。”
他重新抽出本杂志,低头翻看起来,清冷的灯光落在半边脸上,几分沉寂。
山那边还有一片地方,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想去,却又迟疑不决。
那是一座薛定谔的山,只要不翻,对他来说就拥有两种结果,而翻过去,答案只有一种。
他害怕那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沉默持续太长。
许雀是第一个看到宋听的人。
书架旁,她穿着薄荷绿的长袖毛衣,碎花半裙,长发弧度慵懒卷曲,夹着一个银色的爱心发卡,在这灰白的铁架子间,实在太耀眼。
宋听也没想到能在图书馆碰上顾行也。
她之前向吴理和李建打听他的踪迹,只得到“不知道”的回答。
然而事实上,他们两人也的确不知道。
不过,宋听认为那是在应付自己。
她挽了下耳边长发,轻轻然挤进这方只容得进两个人的空间,语气轻灵不觉冒犯:“顾同学,好巧。”
顾同学没反应,目光仍落在手中的书籍上。
宋听这才瞄了一眼许雀,眼底的来意不甚友善。
许雀下意识拉拽他的袖子。
他略微偏头,先看向许雀,在她无助的小手上停顿,眼皮上下一掀,才对上宋听的视线。
宋听唇角扬起,笑容温柔甜美:“你在找什么?我经常来图书馆,对这地方很熟,可以帮你找。”
一边说着,瞄他手中书籍上的名字。
那双幽深的长眸在她身上轻轻一扫,旋即收了回去,那样轻慢,冷漠。
宋听虽然早就见过他目中无人的模样,也亲身领略过,此时还是感到了几分气馁。
毛衣袖口略长在手腕堆积,衬得那双手柔软无骨,染着淡粉的指甲优雅地划过锋利纸张。
她动作很轻,袖子上散发着淡淡的清甜香味,飘过许雀的鼻尖。
许雀小心翼翼嗅了嗅,闻不出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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