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支镜头

我看得入了神,居然忘了按录制键。等回过神来,赛艇已经驶出了码头,错过了最关键的起航镜头。我慌忙低头去按REC键,手指却因为紧张而发抖,刚碰到按钮,船身突然加速——周原喊了一声“三十二桨频”,全队的桨叶同时切入水面,赛艇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惯性把我狠狠压向椅背,相机也跟着往后仰,镜头里的画面天旋地转,只剩下他被汗水浸透的短发,和头顶一片模糊的天空倒影。自动对焦再次失灵,背景虚成一片毛茸茸的光斑,只有他的侧脸是清晰的——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专注得像在瞄准猎物。

“在拍吗?”他忽然侧过头,喘息声里带着一点笑,热气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薄荷味。

“在、在拍!”我慌忙撒谎,手指狠狠按下REC键,屏幕上的红灯亮起,像终于点燃的暗号,也像我慌乱的心跳。

划到四百米标记处时,他突然喊了一声“Power Ten”——这是赛艇队的术语,意思是“全力冲刺十桨”。队员们整齐地吼出数字:“一!二!三!”那声音震得我胸腔发麻,手里的GoPro也跟着发抖,画面却出奇地鲜活——汗珠、阳光、队员们的号子、溅起的水雾,全被揉进了同一帧里,充满了生命力。

我盯着小小的屏幕,忽然明白了顾澄说的“疼”是什么意思:不是训练后的肌肉酸痛,也不是受伤后的伤口疼,是少年们拼尽全力时,世界在他们皮肤上留下的闪亮齿痕,是那些藏在汗水里的坚持,能扎进人心里,留下永远的印记。

六点半,晨训结束。赛艇缓缓划回码头,周原先跳上岸,反手伸给我,想拉我下来。我因为刚才一直紧绷着身体,早就没了力气,脚刚碰到栈桥的木板,膝盖就一软,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咚”,速度比起航时的鼓点还快,震得我耳膜发麻。

我慌忙站稳,往后退了一步,鼻尖却不小心蹭过他的肩窝,留下一点湿痕——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我刚才吓出来的冷汗。“还好吗?”他低头问我,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磁性得让人耳朵发烫。

“好……好着呢。”我声音发飘,手里的相机还死死举着,镜头不自觉地对准了他的锁骨凹处——那里积了一小洼汗,反光像一枚碎掉的小镜子,映出我慌乱的影子。我鬼使神差地拉近焦距,手指碰到了快门键,“咔”一声,快门误触,把这一刻定格了下来。

他笑了,没说什么,从旁边拿起一条灰蓝色的速干毛巾,胡乱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把毛巾递给我:“擦一擦机器,别让水雾弄花镜头。你也擦擦脸,小心感冒。”

我接过毛巾,布料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薄荷味,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我先用毛巾轻轻擦了擦相机镜头,然后偷偷把镜头对准他,按下了连拍键——十张照片,一张比一张糊,一张比一张近。最后一张,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冲镜头眨了眨眼,画面瞬间失焦,只剩下他睫毛的虚影,像两柄黑色的小扇子,轻轻扑扇在我心口。

七点,太阳完全升了起来,金色的阳光洒满整个码头,雾气也散得差不多了。队员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林潮临走前冲我挤了挤眼睛,嘴型比了个“加油”,看得我耳根又热了起来。我收拾着器材,动作慢得刻意——其实是想多待一会儿,多看看他。

周原拎着一瓶冰水走过来,坐到我旁边的集装箱台阶上,仰头灌了几口,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像在吞咽着晨光。晨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覆在我的脚边。汗珠沿着他的下颌线滴到胸口,在锁骨的浅窝里停了一秒,又慢慢滑进胸肌的缝隙,消失不见。我看得入了神,直到他开口说话,才猛地回过神。

“今天的素材够吗?”他把冰水递到我面前,瓶身凝着一层水珠,凉丝丝的。

“嗯……差不多了,”我接过冰水,手指碰到瓶身,打了个哆嗦,“就是还缺一点岸上的采访。顾导说,要录你们对‘竞技·青春’的理解,这样文案才有灵魂。”

“现在录?”他挑了挑眉,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我让林潮他们回来?”

“不用不用,”我赶紧摇头,低头假装检查相机的内存卡,其实心里在尖叫:再待下去,我的镜头没炸,我自己先炸了!“人都散了,改天吧,不着急。”

他点点头,却没起身,反而往后一靠,胳膊搭在膝盖上,目光落在河面上,像在欣赏风景,又像在看我笨拙地收拾器材。我背对着他换镜头,手抖得像第一次上广播站播台,手里的50定焦镜头差点掉在地上。忽然,他在身后问:“梁言许,你为什么对相机这么熟?”

“啊?”我慌乱地把镜头抱在怀里,生怕摔了,“就、就是兴趣啊,以前跟着摄影社的学长学过一点。”

“拍得很好看,”他补充了一句,声音很低,却很认真,“我是说,你镜头里的世界,比平时好看。”

世界?我镜头里的世界,90%都是他啊。他却说好看。我鼻腔瞬间涌上一股酸涩的热流,眼眶有点发湿,不敢回头,只能胡乱点头,嘴里含糊地应着“谢谢”,怕一开口,声音就会发抖。

八点,我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码头。坐上公交车时,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晨练回来的老人。我靠在窗边,打开相机的回放功能——最后那十几张失焦的照片,一张比一张离谱:有的只是他汗湿的腰窝,皮肤的纹理清晰可见;有的只剩半张脸,被阳光切成金色的剪影,睫毛的影子投在脸颊上;有的干脆全糊了,色块融化成一片炽白的火焰,却能隐约看出他笑的弧度。

我捂着发烫的脸,把相机屏幕贴在胸口,像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热炭,怕被别人看见。公交车慢慢驶过栀子巷,巷口的早餐店还在冒白汽,老板娘的声音远远传来,却听不清在说什么。我看着窗外掠过的栀子树,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因为这些模糊又珍贵的镜头,变得不一样了。

回到家,客厅里静悄悄的,家人还在睡觉。我把空调开到26度,嗡嗡的声响刚好能掩盖我慌乱的心跳。插上移动硬盘,我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D」——是Document(纪录片)?还是Drift(心动)?或者是Desire(渴望)?我自己也说不清。手指颤抖着,把那一串RAW格式的原图拖进文件夹,然后右键点击「属性→隐藏→加密」。

进度条缓慢爬行的几秒钟里,我屏住呼吸,仿佛把整个夏天的秘密都塞进了一只暗箱,上了锁,再沉入海底,只有我自己知道钥匙在哪里。加密完成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些藏在镜头里的喜欢,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呢?

夜里十点,楼下的大排档收摊了,铁桶被打翻的“咣当”声把我从混沌里惊醒。我揉了揉眼睛,重新打开电脑,登陆剪辑软件。顾澄要求明天交三分钟的初剪片段,可我却在时间轴上拖入了那段GoPro拍的失焦素材——画面里,他拉桨的动作、回眸的瞬间、汗珠飞溅的轨迹,然后突然糊成一片光斑,只剩下队员们的喘息声和桨叶击水的声音。

我复制、倒放、加变速,把画面调得更暗,让光斑看起来像星星。然后,我插上耳机,把自己提前录好的旁白拖进音频轨:“他每一次加速,都像在喊同一个名字。名字落在水面,碎成千万片,我捡起来,却拼不回原音——”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贴在他耳边,说给自己听的悄悄话。我设置了音频的淡入淡出,把波形压成心跳的频率,一强一弱,像我每次看见他时的心动。然后点击导出,格式选了H.264,文件名改成「test.mp4」,却存进了那个加密文件夹里——这不是给顾澄看的,是我给自己的礼物。

鼠标点击“确定”的那一刻,我的指尖全是汗。屏幕渐渐黑下来,映出我泛红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睛却像哭过一样湿润。进度条走到100%时,我合上电脑,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嗡嗡声还在继续。

窗外,月亮挂在电线之间,像一颗被谁遗忘的灯泡,发着微弱而固执的光。我抬手捂住胸口,那里正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撞击着肋骨,像要破壳而出。可我知道,它还不能——至少要等到这部纪录片杀青,等到国奖公布,等到我们并肩站在某个更亮的舞台上,等到我有勇气,把这份“失焦”的画面,亲手对焦到他的眼睛里。

暗恋进度20%。不,或许已经偷偷爬到21%、22%了……而夏天,才刚刚进入最炽热的章节,那些藏在镜头里的喜欢,还在慢慢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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