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凉家的密码卡只有两张，一张在他自己手里，另一张在弟弟杜聿那儿。杜聿知道方素和他关系不好，不可能主动把卡交给她。
那这其中，只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的父母插手了，通过不管什么方式，找杜聿要来了卡，再交到方素手上。
果不其然，他刚走进客厅，便看见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靠在沙发上，面色不虞地看着他。
是他的父亲，陈凯邦。
“当然是我给的，怎么了？未来，小方就是这间房子的女主人，有个密码卡不是很正常的事？”
陈凯邦的头发有些花白，穿着全套西装，八厘米宽的领带还没来得及摘。他身上沾着明显的酒气和烟味，显然刚结束一场公务酒局。
方素没有说话，只是站到一边，微微扬起唇角。
陈楚凉眯起眼睛，目光定在他身上半晌，一声“父亲”卡在喉头，终究没喊出来。
“女主人。”他重复了一遍，怒极反笑，“这倒不错，不如我现在找个房产中介，直接把房卖了。只要方小姐舍得花钱，自然能做女主人。”
“你！”陈凯邦怒目而起，“都是利益场上的人，跟我装什么清高呢？我告诉你，和方家联姻的事，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不可能。”陈楚凉一口回绝，他看着陈凯邦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反感。“您做得出用感情交换利益的事，我从没说过您半句不对。但我做不出来，您也不该逼我。”
他顿了顿，语气微冷：“我已经不是那个任由您编排的小男孩了。”
“不识好歹！”陈凯邦的火气也涌上头，“我一把老骨头，在公司也待不了几年了，只寻思着怎么让你少走些弯路，可你倒好！”
他拿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来压陈楚凉，事儿就已经聊不下去了。陈楚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弯腰从茶几上捞起钱包和车钥匙。
“密码卡在你们手里，留下或者离开，悉听尊便。我先失陪了。”
陈凯邦还在骂，坐着骂不得劲，站起来接着骂。而陈楚凉，则头也不回地去了车库。
纯黑色路虎引擎一轰，一头扎进夜色。院门口，陈凯邦的立标奔驰停在路中央，两车相错的瞬间，相邻一侧的反光镜几乎要撞上。
陈楚凉却没有减速。
手机自动连上了车载蓝牙，一道轻而浅的呼吸声从音响中传来。陈楚凉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略一停顿，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挂断展千元的语音。
“陈先生？”她小心地试探，“您还好吗？”
他单手揉了揉眉心，没什么力气地“嗯”了声。
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只在午后眯了一会儿，还陷入层层梦魇。丝丝缕缕的烦躁如藤蔓般缠在心头，胸口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呼吸都觉得费力。
“陈先生，情绪波动太大对身体不好的。您跟着我的节奏来噢，吸气——呼气——”
“发生什么事都没关系的，我会在这里陪着您。”
车内隔音效果很好，只有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胎噪。她的声音充满一方密闭的小空间，带着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陈楚凉深呼吸几次，竟真的渐渐平静下来。
“你都听见了么？”他忽而问。
说完全没听到是骗人的，展千元不太好意思地说：“听到了一部分。”
“嗯。”他应了声，听不出情绪。“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我们一般不会主动询问客人的**。”展千元缓声道，“您有什么想倾诉的，可以告诉我。”
“家里的事，我没向别人提起过，你将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他没有向好友吐露心事的习惯，因为那样不仅无利于解决问题，还会多出一个和他同样焦虑的人。
于是，种种情绪被他压在心底，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发酵、腐烂。
可她却说——
“没关系。”
“您愿意告诉我，是对我的信任。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
她的语气太令人心安，陈楚凉有一瞬间的失神。
“展小姐。”他忽然叫她的名字。“你先前说，等我有空，请我吃饭的——还算数么？”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个问题，展千元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现在想见她。
……
一时间没有回答。
在这片刻的安静里，陈楚凉缓过神来，单手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揉了揉皱起的眉心。
“抱歉，是我唐突了。”
“不……没事。”展千元定了定神，颇为慎重地说：“我之前说的当然算数。这个时间城南的美食街应该还有夜宵。我们……”
“在那边集合？”
空旷通畅的马路上，黑路虎的刹车灯突然亮起。
“不。”陈楚凉喉结滚动了下。
“夜深了，你自己过去不安全。把你的地址发我，我过来接你。”
_
夜里风凉，展千元裹了件长袖外套站在小区门口的保安亭旁边等车，心想自己大概是疯了。
大半夜的，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异性出去吃夜宵，大约还附带深夜谈心环节。
元元，你好大的胆子。
线下见面其实已经超过了哄睡师的职责范畴，她可以拒绝他的，但是她没有。
虽然相识不久，但几次相处下来，陈楚凉给她的感觉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人。但是他问她的那句话，却显而易见地失了分寸。
都说八卦是人的本性，她在极力克制，但他身上还是有太多东西让她好奇。
他在录音中讲的那个故事、他面临的困境，以及如果摆脱了困境，他这个人原本是什么样的……
超脱于工作职责之外的好奇，或者说，被吸引。
保安亭的门被推开，“吱呀”一声，打断了展千元的思绪。
保安大叔原本边听相声边打瞌睡，见她独自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感到很是稀奇，忍不住出来跟她闲聊两句。
“姑娘，这都快十二点了，有事儿出去呀？”
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展千元客气地笑笑：“有点饿，出去吃个夜宵。”
保安大叔睁大眼，一副“年轻人真有精神”的表情。
“那你可小心噻，最近这片儿发生了好几起在马路上骑摩托抢包的，都是半夜作案，听说现在还没抓到人。”
“好的，谢谢您提醒。”展千元礼貌说。
打着双闪的黑色路虎靠边停稳，她没急着上车，先打开微信，和陈楚凉发来的车牌号核对，确认无误，才绕到副驾驶的一侧。
“陈先生。”她拉开车门。
没有了手机的隔阂，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清澈，像毫无杂质的山泉水，自在地淌过他的心间。
过来路上十几分钟，他已草草收敛了情绪，朝她颔首：“展小姐。”
车里放置了车载香薰，乌木与佛手柑的香型，沉淀着微苦的烟熏木质气息，余韵又有浅浅的回甘。
“我们去城南的美食街？”陈楚凉征询她的意见。
“可以，那边什么吃的都有，选择会比较丰富。”展千元回答。
他抬手设置导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中控面板上轻点了几下。
很快，导航磕磕绊绊的机械音响起：“准备出发，全程6.3公里……”
陈楚凉却只是偏头看着她，迟迟没有开车。
展千元不解地眨眨眼，“我们现在不走吗？”
还没等她反应，他忽然朝她探过身来。展千元往后缩了缩，身体贴在座椅靠背上，下意识屏住呼吸。
陈楚凉走得匆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衬衫。两人的距离被瞬间拉进，她甚至能感觉到衬衫之下，他体温的热度。
即使没有真的碰到，仍然烘得她面颊微燥。
“副驾也要系安全带。”他说着，将卡扣拉出来，扣好，身体又回到主驾驶位。
“现在可以走了。”他说着，好看的手指覆上档把，轻轻一推。
展千元抿唇，偷偷瞥了陈楚凉一眼。
她怀疑他是故意的。
余光捕捉到她略带嗔怪的目光，陈楚凉原本沉闷的心情，莫名好转了一些。
他的故事很长，种种因果交叉相错，不知该从何讲起。
陈楚凉斟酌着开口：“……联姻的事，是我父亲陈凯邦一手安排的。”
“他是奥和科技的董事长，而我，是他的接班人。公司主营业务是做智能家居，未来计划打造一个家庭AI管家系统。”
“搭建这个AI系统，需要有高算力芯片。他为我挑选的联姻对象——方素，家里正巧经营着排在全国前列的芯片企业。”
作为一个勤劳打工人，他说得这些内容离展千元的生活有些遥远。但他语速不快，给她留了充足的思考时间，理解起来倒不困难。
“所以，如果你同意和方小姐联姻，两家资源互通，发展前途无限。”展千元得出结论。
“是。”陈楚凉点头。
“但你并不喜欢。”她断言。
陈楚凉闻言一静，蓦然转头，视线落在她脸上。
车辆向前行驶，车里的光线忽明忽暗，映衬着她面庞与脖颈的柔美曲线。一双眸子隐匿在阴影里，却随着她目光的游移，偶尔闪过一点稍纵即逝的光，灵动而富有生机。
“……他们人人都劝我说，答应下来能收获如何如何的好处。”
“却没有一个，真正考虑过我的意愿。”陈楚凉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听说，上流社会就是一个大染缸，有太多人把感情当做获取利益的筹码。像陈先生这样的，应该是少数吧。”
“做一个群体里的‘少数人’，大概是会过得艰难一些。”
展千元顺着他的目光回望，诚恳道：“不过陈先生也别太难过，至少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挑些喜欢吃的东西。”
导航适时响起“抵达目的地”的语音播报，陈楚凉收回视线，不知是想到什么，淡淡地笑了声。
她安慰人的方式，似乎不太一样。
没有深挖造成困境的原因，或者给他提出什么建议，只是不做评价地全盘接纳，而后，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引向积极的一面。
像一棵生长于情绪悬崖边上的树，在他不慎跌落的瞬间将他拦住，默不作声地承载他的重量，为他托底，使他不至于粉身碎骨。
立标大奔：吓出一身冷汗并瑟瑟发抖.jpg
黑路虎：瞧你那点小胆儿.gif
——
感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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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深夜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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