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入夏流,天色转寒,京朝城行人匆匆,远处风雨欲来,似有一场大雨洗涤褪色。
本该是沉闷的时节,颜府上下却热闹非凡,四处挂满红绸,张贴喜字。秦莲站在颜府廊檐下,轻摇蒲扇,用手帕擦去脖颈上的汗珠。
她抬手偶尔指挥着小厮东西的摆放,又斜眼挑着门帘的刺,左右没甚可忙的,不过是在等人。
不知过了几刻,门外转着车轮的声音,厚重的马车从街的后头驶入,还未停稳在府门口,秦莲早已迎了上去。
一箱一箱的聘礼从马车上抬下,她笑得合不拢嘴,忙让人抬进里屋放置,仿佛今日是她被聘娶,要嫁与那王府世子去。
趁着秦莲高兴之时,一个小厮却快步走来,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夫人,小姐又闹起来了。”
秦莲脸色稍差,见着外人在,她按捺住情绪,压低声音道:“左不过是那劳什子,现在家里别的没有,就是银钱多。东西砸坏了再买便是,别让她闹出院门!”
那小厮听了,应了声,小跑着去往东院。
刚踏进院门一只脚,一盏白底琉璃盏就砸到了脚边,吓得他收回了脚。
“滚!都滚出去!滚出去!”
院门里站着一个瘦削身材的女子,样貌艳丽,青丝披散,身姿修长单薄,身着一件连襟长袍,左右几个丫鬟跪在地上,还有一个拦抱住她的腰,不停拦着她丢东西,更是担心落地的碎片伤到她。
那放在地上的托盘里摆着一件大红喜服,还有长长的金丝凤凰六珠步摇和一朵张扬的红牡丹。
那抱着她的丫鬟云锦一边拦,一边骂着:“小姐让你们滚出去,个个都是死的吗!老爷薨了之后,那个贱人变本加厉,今天还想让我家小姐嫁给那个程衍,我呸!让她做美梦去吧。”
颜知微把东西都砸完了,就捡起扔在地上的长剑,提起来就要砍人。
吓得几个丫鬟哭着磕头饶命,院门口的小厮看到这一幕,赶紧冲进来拦着。
谁料颜知微抬剑向后平举一横,小厮愣在原地,那把剑停留在他的额头之处,堪堪划破一层皮。
吓得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抱手求饶。
“你觉得这样有用吗?”云锦往他脸上啐了一口,怒骂道,“小姐又听不见声,别装了。”
那小厮见颜知微收回了剑,又在那到处乱砍,他见缝插针,赶紧求云锦:“云锦姐姐,那都是夫人吩咐的,聘礼都收下了,再过不了多久,花轿就抬来了,您为难小的,小的在夫人那里也交不了差呀。”
“泼皮无赖,她还当上夫人了,不过是个妾室!”云锦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吞了秦莲。
颜知微突然停下动作,像是听到了他的话般,侧身冷冷地看向他。
“告诉那女人,要嫁,让她自己嫁。”
秦莲听了小厮的回禀,气到浑身发抖,自从老爷走后,那娇气的大小姐突然得了耳聋之症,整个人暴躁易怒。家中大小事务落到她一人头上,好不厌烦。
正巧这时,嘉亲王府居然上门提亲,她二话不说便同意了,全然不顾颜将军去世未满一月,便要把他当初最疼爱的嫡女嫁给京朝城最纨绔残暴的程衍。
现在花轿都要抬到门口了,她说不嫁就不嫁,若是对嘉亲王府出尔反尔......秦莲不敢细想。
“你去老爷房里,把摆在香台前的金丝楠木盒拿来给我。”那小厮又忙不迭地跑去了。
远处,四处张望的颜怀安瞥到秦莲,大步迈开,直冲过来:“娘亲!卖了姐姐,居然有这么多钱!”
秦莲赶紧去捂他的嘴:“什么卖!这是王府给你姐姐的聘礼,你可少说些吧祖宗。”
颜怀安是颜家的庶子,是秦莲所出,家中财产一直掌握在颜将军手里,他死后,又只有颜知微清楚那些地契房铺的所在,一直让秦莲母子惦记的牙痒痒。
现在却收了这么多到手的钱,无论怎样,秦莲都要让她塞进花轿里。
东院里,颜知微略有些疲惫。她坐在石凳上,单手撑着石桌,闭目养神。
秦莲捧着金丝楠木盒走进来,她依旧闭着眼睛。
她清清嗓子,挤出一丝笑容:“知微,这聘礼我可替你收下了,嘉亲王府诚心求娶,那程衍也与你年龄相仿,可是顶好的一门亲事。再说,你怎知那不是个如意郎君,他一表人才,风姿绰约,就是性格乖张了些......”
秦莲一个劲地说着,颜知微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蹲守在一旁的云锦嗤笑一声,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见那人并未搭理,秦莲的脸一下子耸拉下来,没压住脾气地破口大骂,云锦不甘示弱,站起来与其对骂。
吵到秦莲已口干舌燥:“你个小丫头片子,狗一样的护主!”她抢步上前打算弄醒颜知微。
云锦赶忙挡在前面,却已来不及,秦莲的手已将将要碰到颜知微的脸。
霎时,一只纤细修长却有力的手抓住了秦莲的手腕,颜知微左手抓住她的胳膊,右手还撑着桌子,姿势并未变动分毫。
云锦在一旁打着手语,对自家小姐讲述刚刚发生的事情,颜知微只是淡淡地看完,没有任何表示,手也没有松开。
秦莲的手腕被抓的生疼,她自知无法撼动从小习武的颜知微,只能晃晃手中的盒子对云锦道:“你告诉她,你告诉她!”
“这是颜宗那老东西的,他留了信,让别人交给你,但被我拦下了。”
云锦一惊,赶紧做了手语,颜知微看了身躯一震,瞪向秦莲,眼神犹如恶鬼一般。
秦莲惊恐地畏缩,但又挺了挺脖颈:“里,里面的东西我已经转移走了,想要的话,就换了衣服上轿去!到那时,我自会告诉你在哪。”
云锦眼含泪水,打完了手语便站在原地未动,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
那是老爷留下的,给小姐最后的念想,被这个贱人偷走了。小姐现如今无依无靠,还要被嫁给那个凶残的程衍!这世上的苦命运怎么全落得了她一人头上。
空气一时间的沉静,颜知微抿紧双唇,放开了秦莲。
她扫了一眼那只楠木盒,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片刻后,她开口道:“父亲已逝,望你信守承诺,否则,我必杀你。”
说罢,她自顾自地捡起地上的大红喜袍,转身进屋。
东院的屋内,颜知微背靠着门,肩膀不住地颤抖,若是方才在屋外的人都会觉得,此情此景,必是心中苦闷,默默哭泣不已。
但若是正面看去,她的脸上,见不到一滴眼泪。
嘴角上扬,她是在笑着的。
一月之前,父亲突然过世,死得不明不白。
杀敌的将军不死在战场上,而是皇宫的宫宴上。而所有人,甚至是皇上,都只说是病逝。
毫无征兆的病逝。
皇上为了感念颜将军镇守疆北,战功赫赫,特立庙宇为他下葬。
当颜知微赶到时,父亲尸首已经供奉庙内,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的反应,若是她硬要搜查下去,必定适得其反。所以她决定从别的方法入手前,首先要离开这个耳目众多的家。
她想到一人,那个凶恶残暴的王府世子——程衍。听说他心情不好之时会当街杀人,而且每月必要抓一人,以折磨取乐。
虽说听起来略有不可信之处,但也因为这个名声,反而是她最好利用的棋子。
若她能进到嘉亲王府内,更加靠近皇室中人,那么也会更加容易查到她父亲的死因。
嘉亲王重病卧床,世子又是如此不着调,皇宫之中争权夺利之时会忽视他们,但也不会真正的小觑。毕竟此时老皇帝年迈,大皇子与四皇子分权抗争,任谁都想多拉拢一人。
所以她装聋装疯,还故意到处惹事生非。还让人去人多口杂的地方,茶馆、青楼,散播程衍与颜知微般配无比的传言。
更是到处宣扬颜知微对程衍的绵绵情意,非其不嫁,宁愿做妾也不愿嫁与他人。
只要能达到目的,她无所不用其极。
果不其然,嘉亲王府上门提亲了。
风雨满楼,乌云飘如抽丝,细蒙蒙的秋雨挥洒而下,乌云飘如抽丝,宛若端坐哭泣的母亲,感叹世人的命运。
侍女为她梳妆打扮,盖上殷红的盖头,扶着她踩上垫凳,躬身进入花轿内。
云锦跟在一旁,似是刚刚哭过,眼睛红肿。
颜知微本想演的逼真一些,才那么拒嫁,没想到秦莲居然给她带来一个意外收获。
看来这王府之行,必得顺利非常。
细雨绵绵,燕雀低飞,而花满楼内却是另一派景致。
帕舞酒香,琴音流淌千里,美人摇曳着身姿,或挥袖吸引,或对着客人垂眸一笑。
程衍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旁边的陆之尧左拥右抱,暖香入怀,更显好不快活。
“衍兄,别思前想后的了,带你来花满楼就是放松惬意,你倒喝起闷酒来了。”
陆之尧对着一旁的娇艳使眼色,她会心地提着酒杯而去,却被程衍一把推开,杯中酒泼洒至地上。
那女子吓得跌落在地,平日里程衍的威名可谓是人尽皆知,若是伺候不好这位爷,后果未敢想象。
四周一片寂静,琴声即断,无人敢打破这一局面。
“好了,你赶紧下去吧,”陆之尧打着圆场,提醒那名慌乱的女子,“都继续,没甚大事,别搅了爷们的兴致。”
她听罢,连忙起身,低头谢过他便含着泪上楼了。
“衍兄,不管怎说,你叔父为你娶的美娇娘可到府门口了,真不去看看?”陆之尧为程衍的杯中倒酒,敬了他一杯。
“有何可看的,她最好是到了门口,再自己抬着花轿回去!”程衍恶狠狠道,醉意上涌,他眼眶泛着红痕。
“说得倒也是,这老狐狸程光祖也是疯了,给你娶个聋子,还是那个,那个颜家。虽说颜将军已不在世,可毕竟颜家与你们程家敌对多年,朝堂之上更是互不谦让,怎可结为亲家......诶,衍兄,你要去哪啊?”
程衍的酒杯滚落在地,杯酒倾洒,他边思考着陆之尧刚才所说,边离开花满楼翻身上马,向家骑去。
程光祖给他娶的妻子,竟然是颜将军之女,颜知微?
那个他所朝思暮想,日夜所盼之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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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阴雨绵绵知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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