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带起尘土跑得飞快,不出一刻便从街的西头奔往东边嘉亲王府。
途中程衍并未做任何停留,风带起树叶轻拂他的发丝,他心无旁骛,只想回去,验证那心底的想法。
眼瞅着王府已近,花轿和送亲队伍停在门口,喧闹声从前院正厅传来。他的心怦怦直跳,又被自己强行按捺住悸动,翻身下马,走进府里。
颜知微一路坐着花轿,抬轿的人并不尽心,晃晃悠悠,一点也不平稳。云锦见状,自知是他们偷懒,暗自气愤,又不好正面骂回,万一轿夫使坏,摔到轿子里的小姐,可是得不偿失。
轿中人倒不担心自己,在轿子里用力拍着,泄气似的踹着里面。外面愈加颠簸,便动得愈加激烈,轿夫害怕脱手,只能稳当些走。
颜知微这才达到了目的,冷哼一声,不再乱动了。
不多时花轿停下,嘉亲王府已到,两个年纪较小的婢女拉开布帘,拿出凳子,云锦抬手接过,搀扶着颜知微下轿。
还未走到门口,便被几个年纪大的婆子拦住,她们说话看似有礼,实则毫不客气:“姑娘留步,按照王府的规矩,暂且还需礼成,望姑娘千万别见怪。”
云锦充耳未闻,扶着颜知微脚步没停。
几个婆子见了,互相看了一眼,知晓这是个难搞的主儿,却不想连身边的婢女都如此旁若无人。
她们凑上前去,拦住了主仆二人的去路。颜知微心中厌烦,但又不能表现,只得握住云锦的手。
云锦打了手语,她这才放心道:“从未听说,嘉亲王府有何过门规矩。我还不想误了时辰,几位担待?”
“姑娘还未过门,倒是摆起世子夫人架势了,”一个婆子开口,她眼角吊提,是王府的老人,连王爷都尊称她一句李妈妈,自然看不惯颜知微,“若是不走完这桩规矩,老奴几个可对世子交代不起呢。”
院门内的繁叶树旁,倚着一个中年男子,腰配长环,身着暗金常服,略显气度,此人便是程衍的叔父,嘉亲王的亲弟弟——程光祖。
他饶有兴致地拽着枝杈,打量着府外的争闹。虽是他向哥哥程光耀进言,让众人避如蛇蝎的程衍娶这位聋妻,但他还是有所试探,想审视她是否如传言般癫疯。
若是连这点曲折都无法避免,那看来也没有什么观察的必要了。
颜知微未动,从盖头下面看去,那几人没有挪动的打算,云锦给她打了手语,在其中多添了几句话:“小姐,要不要按他们说的来,万一耽误吉时,后面的日子更难过了。”
难道现在照做了,后面的日子就好过吗?
关关难过,关关过。
“既然各位都说了,那我自该是照办。毕竟入了王府,个中规矩众多,必得一个一个齐全。”颜知微态度极好,放软了姿态回答。
李妈妈听了这话,连唤人去端来早已准备好的火盆和柴堆,满心要给新夫人一个下马威。
听了这话,程光祖自觉看错了人,良家大小姐就是良家出身,还不足以为他所用。
既已如此,戏已没得可看,过段时间再给程衍塞点难缠的小妾,让冷清的王府热闹热闹。
他正打算离开,却见李妈妈端来的火盆,被颜知微一脚踢翻,险些燎了婆子们的衣裙。
那几人赶紧往后一跳,伸手弯腰拍打着裙边,把爬上来的火星子拍下去。
“脚滑了一下,抱歉各位,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既是规矩要守全了,那最重要的规矩不在,该怎么着?”
“我的意思是,这王府里,新郎官若是不在,可如何拜的了堂啊?”
几句话游刃有余,吐字清楚,难以想象是从一个耳聋的人嘴里说出来的。程光祖心中诧异,原本以为是个不好惹的软柿子,没想到居然是个有些聪明的硬铁石。
不过聪明之人,利用起来并不简单。
看来,得先挫挫她的韧性。
李妈妈愣住,原本要发作,也强行忍了下来。程衍确实不在王府里,而且必定是在花满楼里吃花酒,这新媳妇过门,新郎官却连看都不看,实在是不成体统。
几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等了一会,云锦做了个“寂静”的手势,颜知微拉住她,浅笑道:“不用守规矩了?那走吧。”
李妈妈虽未反驳,但也下意识地要去阻拦,被云锦不动声色地撞开,二人径直走向前院。
周围花草树丛上挂满红锦绸缎,比颜府的昂贵了不知几倍,每一条都能制作成上好的罗裙。
看来嘉亲王果真如传闻般堆金积玉,贯朽粟陈,奢侈到不知该如何花好,才如此地铺张浪费。
一进正厅,颜知微松开云锦,站在蒲团前,她孤零零地扯着彩缎的一头,另一头轻飘飘落在垫子上。
嘉亲王生着重病,无法起身,依旧躺在卧房里,主位上只坐了他续弦的妻子唐嬅。程光祖跟在后面进来,先是抬眼瞥了她,唐嬅回了个如丝的眼神,再收回去。
再然后,他把目光放在了站在中间的新娘子上,那人挺直了脊背,身姿能看出些习武之人的挺拔,掩盖在厚重的嫁衣下倒不明显。
程光祖对着礼生一昂首,礼生会意,起势喊道:“行庙见礼,奏乐!”
“一拜天地!跪!”
颜知微站着未动。
气氛微微僵持,云锦没有上前提醒,她虽私心里并不想小姐办这场荒唐的婚礼,但也不是会如此的人,只是颜知微吩咐过她,让她自己来应付。
唐嬅拿起手帕捂脸,打了一个哈欠:“怎的不动,难不成颜小姐身重得很,天地祖宗都不想拜?”
见中间那人还是未动,唐嬅心中烦躁,又接着说:“既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那快些做完快些结束吧。”
程光祖倒是此时开口:“嫂子,你有所不知,这颜家小姐一月前得了耳聋之症,想必现在定是手足无措吧,倒是可怜。”
颜知微虽未动,但他们所说一字不落地进了耳朵。这个说话的男人应该就是嘉亲王的弟弟,对外的名声倒好,尽管资质不如嘉亲王这个哥哥,却是个勤恳的人,对家里人关心备至,经常住在王府料理琐事。
他刚刚一番话滴水不漏,但颜知微还是察觉出不对的地方,此人肯定不如面上表现的那么良善,一定要小心才是。
云锦等的焦急,又依着小姐的吩咐没法去,即便是这么说了,也没有任何人上前来提醒颜知微一句,估计都等在周围,想看新夫人闹点笑话,找找乐子。
“那就免了吧,反正程衍也不在,一点意思也无。”唐嬅挥挥手,想让人都下去。
“别急啊,程衍不在,还有替代的。”程光祖拍拍手,门口一个小厮抱进来一只公鸡。
“玉南,你抱着那只鸡,去捡起彩缎的另一头,和颜家小姐对拜一下,总要礼成的嘛。”
“不可!”云锦大喊,气极发抖,“民间早已不用公鸡替新郎拜堂,那是极其侮辱人的,怎可让我们小姐,王府的新夫人这么做!”
程光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又很快淡下去:“拜了堂,才能算是新夫人。”
他派了人挡住云锦,又另派了个侍卫站在颜知微身后,方便在她不跪之时,压下她的膝盖。
像是察觉到有人站在她的背后,颜知微轻晃了一下步摇,站得更直了些。
果然这嘉亲王弟弟不是个善茬,兴许方才门口,也是他的安排。
颜知微已然暗下决定,只要背后的侍卫接触她,她就抬手把他甩出去,最好砸到那嘉亲王弟弟身上。
门口一阵骚动,意料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颜知微察觉到彩缎的另一头被轻轻抬起,手上有了一点阻力。
背后有人的感觉不见了,所有人在此刻静若寒蝉,连云锦都没有出声。
颜知微怀疑自己真的聋了。
下一刻,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仿佛曾经听过,又感觉很久远:“抱歉,我来迟了。”
手中彩缎的另一头低下,应是对面的人弯腰鞠了个躬,随后迟迟未起,似乎在等她。
她也学着那样,浅浅弯了下腰。
那人这才直起身来,轻笑了一声。
不是举着公鸡的小厮,那是谁呢,该不会是,程衍?
但是程衍怎会回来,哪怕是回来了,又怎会这么温柔地与她说话,还完成了仪式?
传闻之中,他可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人。
程衍踏进正厅,就见到程光祖逼迫她的一幕。
正厅中站着的人弱小无依,孤单地立在人群里,纤细的手指捻着缎带,犹如惹人怜爱的白兔,楚楚可怜又无辜,宛若受尽欺凌。
程衍阴沉地扫视着那接近她的侍卫,那人抖得如筛糠一般,即刻退下了。
他再慢慢地上前,捡起地上另一头的彩缎。
见到她的第一眼,程衍就确定了,即便盖着盖头,但哪怕只看背影,他也认得出,那是他的颜知微。
是他从小遐思遥爱的颜知微。
如今站在他的面前,还穿着红色的嫁衣,成为了他的妻子。
她是颜将军最宠的嫡女,而颜家与他们程家一直水火不相容。
这一切,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
程衍走近颜知微,后者察觉到了靠近,但是忍住了将人甩出去的冲动,站在了原地。
愣了好些久的唐嬅目光闪烁,扯着嘴角笑道:“这时回来怎么不说呢,母亲好让马车接你去。”
程衍暗淡了眸子,不屑地神情从眼里流出:“少自称是我母亲,我娘死了,你不过是我爹的小老婆而已。”
笑容僵硬在唐嬅脸上。
他轻轻拉过颜知微的手腕,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温柔地看了眼怀里的人:“以后她是我们府里的世子夫人,若是有哪些个不长眼的,别怪我下手无情。”他明明毫无表情地说完话,却有一股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对了,叔父,你也算是做成了一件正经事。”
说罢,抱着颜知微离开正厅,云锦赶忙跟上,一路小跑,生怕程衍会对她家小姐做些什么。
只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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