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都远远避开了溯越跟鬼帝两个人所在的位置，对峙的武器也纷纷放了下来，然后在双方首领的命令下，静默无声地各退了一步。
两方人马可谓是泾渭分明，人数虽然众多，却连稍微大一些的喘气声都听不见，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皆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更因为他们都在等这场比试的结果。
若是溯越输了，自然趁他病，要他命，叛军即时就会一拥而上，将定王一干人等全部吞下。
可若是鬼帝输了……
林长训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疑之色，两强相遇，难道还有一方能全身而退不成？一个受了伤的天人境高手，他就不信，自己这边兵强马壮，还会没有一战之力。
何况，就算是赔上这些精锐又如何？他今日，是一定要拿下穆迁这个老东西的！
夜间的风微微作响，却不闻虫鸣之声，只有夜鸟突兀地怪叫一声，打散了白霜一样的月色后，便迅速远去了。
云移月隐，微光不再，就在这时，鬼帝动了。
片片落叶在他手里化作了最锋利的武器，藏在黑沉的天色中，朝着溯越激射而去。
溯越微微一偏头，就躲过了来势汹汹的第一片叶子，与此同时，长剑毅然出鞘。
拔剑之余，她眼角的余光瞄见叶子划破空气，朝着一旁的大树而去，弹指之间，就见那棵足足有一人粗的大树就轰然倒地，满身皆染尘土。
很快，第二片、第三片……
无数片叶子破空而来，跟溯越舞动的长剑撞在一起，发出金石之声，肉眼甚至可见丝丝火花。
而鬼帝，除了左手微动之外，连身形都不曾晃动一下。
满地落叶在空中聚集得越来越多，就像是传说中的枯叶蝶一样，不停地上下飞舞，它们被鬼帝控制着极速旋转，似乎在等待着一叶割喉的时机。
每一片树叶都暗藏着杀机，若非面对的对手是溯越，鬼帝早就用树叶将人千刀万剐了。
可偏偏，他的对手是溯越，还是天人境界的溯越，这样的招数对她来说，并非不可破解。
长剑犹如游龙一般，在其中穿梭不断，清光一搅，便是一堆落叶被碾作齑粉，逸散殆尽。
剩下的这些树叶就好像是摄于溯越的威势一样，不敢太过靠近，只是在距离她几个身位的地方，不断盘旋。
直到密密麻麻的叶片如同蚕茧一样，将溯越遮挡得看不见一丝影子的时候，鬼帝一直半压着的眼帘这才抬起，看着场中之人的方向露出了一丝精光，然而下一刻，他竟不是趁机出手，而是凭空消失了。
利用这些浮空的落叶，鬼帝的身形全然被遮掩了起来，他本就是使用敛息术的高手，此时境界一提上来，就是溯越也感应不到他的方位了。
不仅如此，便是其余人的气息，她也感应不到了。
真气场之外，所有人的生机，居然被鬼帝以落叶为媒介给屏蔽了！
如此一来，溯越的五感就会产生混淆，所见所闻所感，皆可为真，亦可为幻，虚虚实实，尽在鬼帝一念之间。
鬼帝看着溯越紧绷的身体，慢慢地露出一丝笑来，这一招，还是他刚才在溯越的剑招中领悟出来的。
化实为虚，化虚为实，可不只有她才会用！
不过，他也没有指望能够借此蒙蔽溯越多久，能有一时半刻，就足够了。
修长的手指捻着一片树叶，混在数不清的树叶之中，平平无奇，却一点一点地接近了溯越的咽喉。
饶是溯越的反应再快，还是被树叶割下了一缕头发，原本莹白如玉的下颌上，骤然出现了一道极细的红线。
不过片刻，那道红线就变得越来越粗，起先只是几滴血珠子顺着下巴滑落，未及一息，就变成了一滩细流淌入了衣领之中。
溯越抬手摸了摸下颌，不痛，但不停咕涌的血水将手掌染得鲜红黏腻，可见伤口之深，若是伤在咽喉上，绝对会就此毙命。
果然好手段！
鬼帝一击未致命，又试图隐入树叶之中再寻找时机，可就在他错身之际，溯越的剑在一张叶片上轻轻点了一下。
下一刻，如蛛丝一样细密的冰线开始自这张叶片蔓延出去，转瞬之间，就将这一大片空间笼罩起来。
所有落叶都不再盘旋，而是被冰霜包裹后，短暂地停留在空中。入目一片银白璀璨，唯有鬼帝手上的那一片，青中泛黄，完好无损，却引人注目至极。
覆盖着白霜的叶片纷纷落下，就像是下了一瞬的鹅毛大雪一样，落在地上发出“咔嚓”的声音来，然后化作脚下的碎雪。
属于鬼帝的落叶领域，此时全然变作了溯越的冰雪领域。
鬼帝只能被逼从空中落下，心中暗道不妙，溯越此招一出，他竟是再也无法借落叶遮掩藏身了。
两人终于直面对招起来，同样的境界，鬼帝乃是新突破到天人境，又失了右臂，本该略逊一筹才是。可他毕竟浸淫武道数十年之久，若论对战技巧，溯越却是远逊于他，因此一来，两人居然斗得旗鼓相当，一时之间是难以分出胜负来了。
月隐星明，两人的一招一式之间真气激荡，如同平地起了狂风，半里之内飞沙走石个不停，叫一旁的人既不敢靠近，又看不清里面的情状。
闻人杀的心绪亦随着其中传来的声响而起伏不已，手中的剑柄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上，都可以看出明晃晃的担忧来。
定王走到他的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虽没有出声，却是十足的安慰意味。
闻人杀深吸了一口气，闭目片刻，脸上的神色方好转了一些，然后对着定王微微颔首。
两人虽然无言，紧张的氛围却奇异的淡了许多，闻人杀心中对于定王的那一丝莫名的戒备，也就此散去了。
此时，溯越二人已经过了近千招，鬼帝受过重伤，真气已经渐渐不支，而溯越此前费了大量真气冰封落叶，速度同样慢了下来。
随着打斗的时间越长，两人虽生疲倦，心中却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意。
独踏云霄，一览山小，有此对手，乃我之幸。
月夜已落幕，天边不知何时冒头的缕缕金光，将鬼帝眼前的一点剑尖映得噌亮，亮得人的眼睛看着都会觉得刺痛无比。
这一剑呼啸而来，倾尽了溯越之力，犹如层层巨浪当头拍下，叫鬼帝再也避无可避。
有那么一瞬间，鬼帝只觉得眼前的不是重重剑影，而是来自深海之中的数十丈高的巨浪，令人窒息无力，却又无处可逃。
耳边的利剑破空之声莫名地在鬼帝耳中放大，好似龙吟虎啸，几乎要叫人听得头晕目眩，神魂尽裂。
鬼帝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微瞪，在舌尖上狠狠一咬，重重的血腥味随即在口腔中弥漫起来，他的精神也随之一振。
只见他再次化掌成爪，竟是不闪不避，直愣愣地迎着剑尖撞了上去。
一剑直刺心口，一爪狠击天灵，怎么看都是必死之局。
等四周的烟尘散尽之后，落在众人眼中的景象，就是长剑横在鬼帝当胸，利爪扣在溯越的头顶。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身边已经遍地坑洼，草木都看不到一根，只剩下凌乱的土石。
再看他们身上，皆是血淋淋的一身，皆是一动不动，仿佛是两具早已僵硬了的尸体，连风都吹不动衣角。
闻人杀只觉得心脏漏了一拍，一张嘴唇又麻又颤，想说话都说不出口，双脚却不受控制的往前去了。
另一方，无危也挣脱了搀扶着她的人，凄厉地唤了一声“师兄”，然后同样踉踉跄跄地往前冲。
唯有林长训和定王的眼神越过一众人等，在空中交汇，无声的绞杀之余再起杀气。
然而，双方人马还没有开始再次扑杀在一处，原本静止不动的溯越两人却动了。
鬼帝沉闷一笑，胸腔的抖动带动了胸口的伤势，可他却毫不在意。
薄薄的剑尖从鬼帝的胸前移开，与此同时，他的手也从溯越的头顶松开放了下来，闻人杀驻足一看，原是那剑尖只刺进了一点，不过将皮肤划破罢了。
而鬼帝的手更是堪堪扣在溯越的头顶大穴上，连个红印都没有留下。
“真痛快！这是本座此生最痛快的一场打斗，闵溯越，你果然不错！这一次，算是你赢了。”鬼帝仰天长笑，不甚在意地抹去了唇边的血渍。
“不过平手罢了。”溯越淡淡地开口道。
鬼帝却摇了摇头，冷声道：“输了就是输了，本座又不是输不起。”
“在本座按住你头顶大穴之前，你的剑就已经刺穿本座的皮肤了……若非你先收了力，你以为本座最后会收手？能拉一个天人境界的高手给本座陪葬，本座只会觉得快哉至极！”
溯越见他狂傲的模样，不由微微一哂，心道若非最后那一刻没有在你身上感觉到杀意，你以为我会收力？
“前辈说的是，既然此战已了，不知前辈此前的承诺，可还作数？”
鬼帝听了，又是一声冷哼：“本座说话，向来作数。”
说罢，鬼帝看向林长训的方向，高声道：“林公，你的恩情，本座已经报答了，你的事情，本座再不会掺和了。”
话毕之后，鬼帝不再看众人的神色如何，用剩下的那只手抄起师妹无危，两人片刻后就不见了踪迹。
只有溯越的耳边依旧回荡着鬼帝的传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本座等着与你再战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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