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韩捻了烟,闭上眼睛,他心脏跳得厉害。
凌晨三点,将近四十个小时没合眼,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
出道日越来越近,他开始变得难以入睡。
该他担心的,不该他担心的,都在脑子里颠来倒去地过,像停不下的过山车。
华安从千禧年代发展起家,掌舵人对九十年代那些理想主义颇有留恋,隔几年就要搞点赛博朋克、金属摇滚,幻想对抗如今流量当道、颜值至上的市场,于是飞鸟应运而生。
刚出道时被公司寄予厚望,可今非昔比,愿意去欣赏的那批人早已被困在家长里短中抽不开身,哪里还能掀起当年的疯狂。
营收太差,飞鸟不到一年就被放弃,后来林歌自杀,组合解散,从此销声匿迹。
那么优秀的人,却连昙花一现的机会都没有。
齐韩自信,但也害怕。
整张专辑的歌都由他制作,掌握别人命运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一直做得太好,于是这种好成了理所当然。无理由,无条件的期待和信任太多,把他架在火上炙烤。
辜负自己尚可自洽,但辜负一群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宽容。
于是熬夜成了常态,他把自己关在作曲室里,翻来覆去地听那些歌,找合适的位置,修正频率,调整混响,力求完美。
心脏已经跳得不成规律,齐韩脑子晕晕的,眼前的烟雾缭绕,仿佛一片仙境。
他扶着沙发站起来,却突然生出一阵轻飘飘的滞空感,身上软软的,有种陷入云端的异样和奇妙。
齐韩眼前一黑,坐了下去,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周与正巧从卫生间出来,用怪异的眼神瞅他。
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间,谭也那番话忽然在脑门前循环播放起来:“我很怕他这么熬,哪天熬猝死了。”
他多长时间没睡觉了?
昨天在医院待到凌晨五点,现在是凌晨三点。
靠,这人真当自己是猫头鹰啊。
“喂,你没事吧?”周与冷面问道,态度不过于热切,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
但齐韩的反应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像是在懵着,眼睛直直盯着地面,愣愣地不说话。
周与外婆略懂些通灵驱魂的法子,小时候经常有邻居抱着失魂的孩子来家里求助,齐韩现在这幅模样跟那些离了魂的小孩相差无几。
周与不信这个,但从小耳濡目染,有些事情说不得绝对。
“哎,你说话啊。”他嘀咕着走过去,心里七上八下,“齐韩,干嘛呢,说话啊,不会真把魂熬没了吧。”
“别咒我。”
潮水般的疲惫涌来,齐韩坐着定了一会,缓过神来,看向神色复杂的周与。
嘴还能损,看来是没事。
周与松了口气,他差点要转身去厨房找糯米。
如周与所料,谭也回来后,并没有盘根究底。
临近出道,谭也焦头烂额,忙得抽不出身。上边没交代,周与也愿意息事宁人,她何必再去插上一脚。
当了这么多年经纪人,她早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件件去管,早就气得不知吐了多少回血。
她有她自己的战场。
华安是国内最早一批顶级娱乐公司,早年间旗下艺人占据娱乐圈半壁江山,可谓风光无限。
但极致的辉煌过后便是落没。
前几年随着旗下几位知名导演和金牌经纪人的陆续出走,再加上不断的投资套现、溢价收购空壳公司,华安也没逃过深陷资本局的命运。
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急需转型寻找新出路的时候,他们盯上了偶像经济这块蛋糕。
在成功搞了场全民轰动的选秀后,便趁热打铁推了几个偶像组合。
但人火不火,不仅需要运营,还带着那么点玄学。
在几个组合连续扑街后,许正宏痛定思痛,花了大价钱挖来谭也。
谭也对偶像团体的运作驾轻就熟,但人脉就是资源,有些机会不过是酒桌上一句话。她国内朋友不多,回来这两年,也只能拿出新人的姿态,扑下身子,埋头苦干。
她人情练达,却也坦率直接,只一心扑在工作上,许正宏很看好她这一点,有意提拔。
但碍不住总有人明里暗里使绊子,同僚的笑里藏刀,同行的造谣贬低,处处风言风语,等着看她热闹。
所以她没有选择,只能赢。
在周与他们还忙着准备出道舞台的时候,谭也几乎已经把未来一年的行程全部敲定。
新人团体,曝光率就是命脉。
周与因为受伤,进度赶得举步维艰,逼得各个老师绞尽脑汁,队形走位改了又改,只为了能在舞台上把他藏得悄无声息。
别人可以适当地扬长避短,可他现在不仅半残,还哪哪儿都是短,当然那张脸除外。所以周与获得了几个开场镜头以及一堆无意义的重复歌词。
啦啦啦啦啦~
喔喔喔喔喔~
周与站在录音室里,隔着玻璃看齐韩,眼神幽怨。
“就这俩字还给打印几张纸,真贴心。”他捏着手上的歌词瞪了几眼。
宋辰忍不住和后面几个制作人相视一笑,他仰在椅子里转了个圈,转头看向齐韩。
“说吧,找我什么事?”
补录几个和音对齐韩来说不是难事,宋辰知道他心里打什么算盘。
“哥,我最近又写了几首歌,你们帮我听听呗。”齐韩双手合十,诚恳至极。
众人立即弹射起立,推开门,鱼贯而出。
不是不愿意帮他,而是齐韩对创作那种偏执的严谨让他们也力不从心,每次被抓过来几乎都要熬到半夜。
就像着急下班的老师,在楼道里碰上非要虚心请教的学生,哭笑不得的绝望。
齐韩无可奈何地坐着,音箱里突然传来烦躁的低音:“大哥,行不行说句话啊,我出去了? ”
齐韩一时心切,忘了还在里面的周与。
“可以了。”他按下按钮,对里面的周与说道:“不好意......”
抱歉的情绪转瞬即逝,齐韩抬头,看见周与踢踏着往外走时,故意翻倒了放音谱的架子。
那位罪魁祸首对此视而不见,吊着手臂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他倒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周与走着,得逞地翘起嘴角,看了眼手机,郑垣发来消息。
谭姐请吃饭,八点到松棠院——郑垣。
切,发个短信都这么呆板。
松棠院很大,装修考究,室内古朴雅致,室外曲径通幽,院内芭蕉梧桐错落有致,深幽宁静。
周与来得早,百无聊赖地靠在栏杆上看鱼,几条色泽光润的红白锦鲤张着嘴冲他探头。
他突然心里一缩,想起周立冬那些鱼。自己只是随手喂了点面包,就被藤条抽了手心。
周立冬从不动手,都是管家惩罚,他只以一种睥睨的姿势看着,高高在上。
都不在那个家了还想着会被罚,真是没出息啊周与,他嗤笑着起身。
想找点什么东西投喂,却瞥见一旁禁止投喂的牌子。
“小鱼儿,吃饭时间还没到呢,为了你们的健康就先忍忍吧。”周与指指其中那条胖头胖脑的鱼,“说你呢,胖成什么样了,还张着嘴要呢,多运动运动,别一天到晚就想着吃。”
周与逗鱼逗得正欢,没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等他逗累了转身,才发现齐韩端坐在石凳上,露出那副招人烦的样子。
“您老走路能不能出点动静啊,过来能吱一声吗?”齐韩的面无表情其实没什么情绪,但周与看了就烦。
齐韩也来得早,在包间里呆了会觉得闷,刚出来就碰见了正叽里咕噜,对着水池指指点点的周与。
院里没别的地方可坐,他硬是把周与对鱼那些爱的教育从头听到尾。人不怎么样,说话倒是挺有意思。
正巧谭也发来消息问他在哪儿,说大家已经到了,就差他和周与。
齐韩开口:“谭姐让我过来叫你。”
周与不屑:“那你就在这儿坐着不动等我发现你?”
齐韩关掉手机:“走吧。”
周与一脸怀疑:“真开饭了?”
“别一天到晚就想着吃。”齐韩似笑非笑地起身,把周与的碎碎念甩在身后。
“偷听别人讲话,知道什么叫尊重个人**吗你?道貌岸然,虚伪,做作,人渣......”
齐韩周与一前一后进来,只剩两个相邻的座位。
郑垣林小路在谭也两侧,齐韩挨着郑垣坐下,周与只能夹在他和秦佑中间。
三个人脸色各异,十分热闹。
最近总呆在一起排练,导致秦佑对周与的嫌恶程度只增不减。
偷懒耍滑,吊儿郎当,浑浑噩噩。
周与那点不遗余力在他眼里完全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周与左看秦佑,右看齐韩,没一个顺眼。
陆续上了几道菜,谭也开始发言,她最近忙,但还是挤出时间把人聚到一起。出道前总要找个机会谈谈心,鼓舞士气,画饼之术运用必须炉火纯青。
“紧张吗?”谭也对着大家莞尔一笑。
“紧张,但也没那么紧张。”林小路说话时的手捏在一起,看起来很紧绷,眼眸却闪亮,“我从来没敢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以后可以尽情去想了。”谭也摸摸他的头,林小路纯粹率真的样子总能激发出她的某些母性光辉,“你们呢?”
“谭姐,我们有充足的信心,这是大家努力的回报,就算紧张,那也是幸福快乐的紧张。”郑垣说得有板有眼。
不知是不是周与的幻觉,他总觉得郑垣故意往自己这边瞥了一眼。
“你看咱们郑队长,说话都是开记者发布会的水平。”谭也笑笑,举起杯子。
“我知道大家这段时间都很辛苦,但就像郑垣说的,所有的付出没有白费,所有的辛苦都很值得。很快大家就要转变身份,成为自己心目中那样闪亮耀眼的人。但我希望所有人能记住现在,记住你们最初的热爱和坚持,彼此鼓励,共同成长,谁也不能轻言放弃,好不好?”
众人被说得内心大动,拿起杯子倒上果汁,正欲一饮而尽,却被谭也制止。
她拉起郑垣和林小路的的手,虽然没喝酒,但看着已经醉意上头,“所有人,都把手拉起来。”
面面相觑,主要周与这面。
左右都不伸手,他连装都不好装。
“快点,秦佑,周与。”谭也催道。
秦佑虽然反感他,但不愿意在这种局面上等着人催,痛快地伸出手拉周与。
周与心一横,拽过齐韩,左牵右拉,不情不愿地互相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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