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租界戈尔路上有一栋三层高的建筑，建筑的风格为与四周协调也是洋派的，但是院里却是一片风格硬朗的北方古韵布置，天色刚暗下来就已经灯火通明。
这里是张知行的商贸公司，他办公的地方，也是洪帮的据点，今天下午他一直待在这里。
柳成在张知行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一张帖子，问道：“主子，这……要不要去？”
几日前钟蓁蓁的哥哥钟怀民约张知行，并且还挺正式地下了张帖子。
钟家是书香之家，往上数几代共出过两个状一个探花，到了钟父这一代时局突变，举家南下转而开始从商，是上海出名的实业家。
只是钟怀民似乎对生意上的事不太感兴趣，去年便进了上海督办公署，一心只想从政做官。
柳成感觉得出来，尽管钟怀民是主子未来的大舅哥，但自从他进了督办公署后主子好像就不太喜欢和他过多打交道了。
张知行头都没抬地回道：“跟他说我最近忙，没空。”
柳成收起帖子：“好，那我这就回复钟先生。”
柳成回复完没多久，没想到钟蓁蓁竟直接来了张知行的办公室。
众人都知道她是张知行的未婚妻，所以没遇上什么阻拦，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张知行的办公室。
钟蓁蓁坐在张知行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张知行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没有理她。
钟蓁蓁噘着嘴喊道：“知行！”
张知行这才抬起头，钟蓁蓁有些气闷，双手抱臂问道：“知行，哥哥约了你，你为什么不去？”
张知行定定地看着她：“你想让我去？”
“那是自然，他是我亲哥哥，以后也是你的亲人呀。”
钟蓁蓁早就发现了，张知行对钟怀民的态度有些冷淡，他们明年就要结婚了，她肯定是希望张知行能和钟家多亲近的。
张知行问她：“那你知道他约我是什么事吗？”
钟蓁蓁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回道：“不知道，哥哥约你能有什么事，可能是随便聊一聊吧。”
“如果随便聊可以约到家里。”
张知行与钟蓁蓁对视又问了一次：“你想让我去？”
钟蓁蓁看着他的眼神，迟疑地点了下头，刚点完还想再说些什么，没想到张知行却突然答应了：“好。”
他起身对外喊道：“阿成，备车。”
“是。”
柳成回了一声快步出去安排车，不多时两辆车就离开了戈尔路，钟蓁蓁和张知行一起坐在后座，抱着张知行的胳膊亲了他侧脸一口：“知行，你真好！”
张知行拍了拍她的脸颊，没有接话。
钟怀民可能是为了让张知行放心，或者是为了方便聊天，约的地方竟是朝醉楼。
订婚宴后钟蓁蓁是极不愿意张知行去朝醉楼的，这半年来唯一的一次还是因为周嬛下的帖子，这次是自家哥哥约的地方，她倒是没说什么。
张知行的车停到朝醉楼门口的时候迎宾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离大老远就迎了上来。
迎宾拉开车门，在张知行迈下来的时候说道：“四爷，钟先生已经提前到了，小姐给他们安排到了您的包厢里。”
张知行颔首。
钟蓁蓁也下了车，探手挽着张知行的胳膊，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门厅里的白牡丹，她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
“四爷，钟小姐，晚上好呀！”
张知行没说什么，钟蓁蓁回了句：“晚上好。”
“楼上都安排妥当了，二位上楼吧，钟先生已经等在楼上了。”
白牡丹态度从容，还跟张知行身后的柳成说了句：“上次成哥说的那道菜我已经让厨房备上了，一会就送过去。”
柳成笑眯眯地点头：“小牡丹有心了！”
这时钟蓁蓁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白牡丹，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上次的事我还没有向白小姐道谢呢，多亏白小姐帮了我，后来还让你吃了……”
张知行忽然向前迈了一步，打断钟蓁蓁的话：“走吧。”
钟蓁蓁怔愣了一下，回道：“哦，好，那我下次再向白小姐道谢。”
白牡丹没接话，只点了点头，笑容依旧，脸上的神情也无波动。
他们上了台阶后白牡丹便收回了视线。
似乎一切如旧，但似乎又变了。
当服务生推开门的时候，包厢里果然坐的不止钟怀民一个，还有上次深夜钟公馆外柳成认出的那位法国人。
钟怀民率先起身：“知行来了，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阿尔邦先生，法租界商会新上任的会长。”
阿尔邦起身，钟怀民继续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妹夫，张知行。”
阿尔邦率先伸出手：“初次见面，不过我早就听说过张先生的大名。”
张知行视线微垂看了一眼阿尔邦的手，才抬起手回握：“初次见面。”
钟蓁蓁跟阿尔邦之前就见过，她知道张知行不喜欢洋人贴面礼的那一套，所以也跟着简单地对阿尔邦问候了一声。
钟怀民招呼道：“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了，入座吧。”
张知行后退了一步，双手刚抬起，还没碰上自己的大衣，门口的服务生就已经站到了他身后，等他脱下大衣后接过搭在了自己的臂弯中，先是动作麻利地拉开了张知行身侧的一张椅子，然后转身把张知行的大衣挂到了衣架上。
看到这一幕阿尔邦眯了下眼，刚进来时他原本是打算坐那把椅子的，但是服务生客气地把他引到了现在的位置上，看来这位置是专门留给张知行的。
上菜的时候服务生还跟以前一样，给张知行上了一壶洞庭湖碧螺春。
钟怀民看了看桌上的菜，问道：“怎么没有珍珠酿鱼？”
服务生回道：“珍珠酿鱼食材实在难寻，我们已经把那道菜停了。”
钟怀民语气里带着一股难掩的可惜：“停了？”
“很抱歉钟先生，是的。”
“好，你下去吧。”
服务生关好门出去了。
张知行拿起茶杯轻抿一口，嘴角带上浅笑，暗自摇了下头。
钟怀民指着桌上的另外两道菜对着阿尔邦介绍道：“珍珠酿鱼不做了是有些可惜，不过这两道菜也很不错，阿尔邦先生可以尝一尝。”
阿尔邦拿着筷子象征性地夹起一口，夸赞道：“嗯，是很不错。”
钟怀民接话：“上次我就发现了，阿尔邦先生筷子用得很好。”
“实际上我很喜欢用筷子，也喜欢贵国的食物。”
两人一唱一和，张知行没有吭声，嘴角的笑意掩盖着一股嘲讽之色。
“说到食物，那阿尔邦先生可以好好与知行聊一聊，知行从小生活在京城，宫里都去过数次，他见过的美食可不是我们能比的。”
钟怀民知道张知行一向话少，特意向着他的方向引话
阿尔邦看着像是真的感了兴趣，问道：“张先生，我以前听人讲过你们的宫廷菜，工序难道真的有那么繁琐？”
张知行平淡地回道：“只是吃得精细了些，可能贵国烹饪向来简单，才会让阿尔邦先生有了这样的误解。”
柳成听着对话，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就想了两句话，茹毛饮血和山猪难吃细糠。
阿尔邦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说道：“张先生回答得好简单，我听过你们的一句话，叫作口腹之欲，我以为你们都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因为你们总喜欢在餐桌上谈事情。”
笑意也爬上了张知行的嘴角：“这是我们的礼仪与待客之道，不过我自小叛逆，礼仪一向不好。”
阿尔邦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想措辞，最后说道：“张先生……是个直接的人。”
张知行颔首微笑：“算是吧。”
阿尔邦也点了点头：“我喜欢与直接的人打交道，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所以今天我就直接说了，不知道张先生有没有听说过联合商会的消息？”
张知行没有回答阿尔邦，而是转头看向了钟怀民。
钟怀民觉得张知行的眼神中隐含威慑，被看得有些不适，身子忍不住动了动。
张知行看了一瞬收回视线，转头对着钟蓁蓁说道：“蓁蓁，你先出去吧，去外面叫杯咖啡。”
钟蓁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钟怀民，嘴里迟疑的回着：“……好。”
但钟怀民却不愿意：“天马上已经黑了，喝了咖啡晚上睡不着怎么办？我让服务生给你送杯其他的。”
从张知行进这间包厢开始，钟怀民就感觉出来了，张知行根本就不想卖他面子，所以自然不愿意钟蓁蓁在这时离开。
张知行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嘭”的一声闷磕，沉声说道：“怀民，我说，让她出去喝杯咖啡。”
气氛一时凝结，钟蓁蓁来回看着二人，最后咬咬唇站了起来：“哥，来的路上我就想喝咖啡了，我出去叫一杯咖啡，你们先聊着。”
钟蓁蓁推开门，张知行对着站在门口的人吩咐道：“跟好钟小姐。”
“是，四爷。”
门再次关上，包厢里安静了片刻，张知行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向来消息闭塞，想请教一下阿尔邦先生什么是联合商会？是哪两方或者哪几方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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