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白牡丹不让任何人扶,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步往院里走。
蒋婶一直焦急地等在门口,看见白牡丹回来赶忙迎了上去,待看清楚她的样子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姐怎么连鞋都不穿?!小娟,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
“我……”
蒋婶根本顾不得听小娟解释,急匆匆地跑回玄关取了双拖鞋又跑回来:“小姐赶紧穿上,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冻脚呢。”
白牡丹低头看了看,穿上鞋后低声说了句:“不要跟上来。”
说完径自进屋上了楼
蒋婶低声问:“小姐到底怎么了?”
想起刚刚小姐的样子小娟只顾着哭,不停摇头。
跟上来的柳成叹了口气:“我用下电话。”
蒋婶赶紧回道:“好,好,柳先生里面请。”领柳成进屋前还不忘拍了一下小娟,“等会再问你。”
柳成进屋后给张知行常用的医生打了电话,拜托对方过来这边看看。
挂完电话蒋婶就端了杯热茶过来,柳成也没心情喝:“不用麻烦了,我还得回去给四爷回话,就不多留了,”说着他看了看楼梯的方向,“照顾好你们家小姐,有什么事就给张公馆打电话,找我就行。”
小娟抹干了眼泪:“好……好的,放心吧柳先生,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小姐的。”
柳成拍了拍小丫头的发顶:“是个好丫头,你们小姐没有白疼你。”
柳成走了,蒋婶和小娟去二楼敲了半天房间白牡丹都没有开,直到里面传出来放热水的声音两人才离开。
白牡丹寻了把剪刀,把脱下来的旗袍剪了个粉碎,数不清的碎布片和剪刀同时落到地上。她踩在这些碎片上跨进了浴缸。
被热水一激,浑身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处关节都刺痛无比。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哭泣,白牡丹只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尽管双眼红肿却始终没有再掉下眼泪。
她七岁就被卖进了巷子里,十来岁又被辗转卖到上海,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以前她夜夜哭,可后来她渐渐发现哭泣除了自怨自艾没有丝毫作用,不想这样过活就要与命运对抗。
“以后……什么都会好的。”她低声地对自己说道,身体向下滑进了浴缸中,眼睛被水刺的涩痛也没有出来。
柳成回到张公馆时屋里已经熄灯了,只有客厅沙发的一角亮着一盏夜灯。
钟蓁蓁早就送回去了,其他人好像都睡了,张知行一个人坐在灯下,膝上放了一份白天的报纸。
报纸的头条是法国人和日本人准备设立一个联合商会。
他正靠在沙发的椅背上闭着眼睛养神,听到动静便问道:“如何了?”
柳成走近,收了他膝上的报纸,摸了摸旁边的茶壶,还是温的。
家里晚上通常是不泡茶的,管家给送的一般都是养神的东西,柳成倒了一杯放到张知行手边,才回道:“胡老三留了个心眼,自己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一时半会恐怕不会有人发现他已经死了。”
张知行颔首,等了片刻又问道:“小姑娘如何了?”
张知行认识白牡丹时自己已经是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人了,白牡丹那时很瘦,看着显小,小姑娘小姑娘的喊着,也就叫习惯了。
柳成想了想回道:“已经送回家了,我给刘医生去了一通电话,让他过去给看看。”
“好。”
“我到斯登的时候……胡老三已经死了。”
张知行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看向柳成:“怎么死的?”
“被小牡丹用台灯生生砸死的。”
张知行愣了一下,片刻后竟然笑了:“她性烈,像她会干的事。”
柳成踌躇了一下,突然说了一句:“主子,小牡丹有些可怜啊。”
张知行沉默了片刻:“我对她无心,不跟她说清楚才是可怜。”
柳成动了动嘴,最后什么也没说。他自小跟在主子身边,一直伺候到现在,他知道主子是最支持新式婚姻的人。
王府中那些被迫依附在同一个男人身边,陷入无穷的内宅争斗,最后失了年华又失了欢心郁郁而终的女子,是永远不会出现在这座张公馆中的。
过了会柳成突然问道:“主子还记得……”
说了一半柳成又忽然停了。
张知行却明白他未尽的话,跟着陷入一片回忆中,脸上带上了一抹笑意:“记得。”
片刻后笑意又转成了缅怀,似乎还带着一股特意克制着的懊悔。
这晚刘医生来的时间恰恰好,他刚进门白牡丹就已经发起了热,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她发烧了。
烧得很严重,整个脸颊通红,浑身关节酸痛,身体忽冷忽热,一会像是泡进了冰窟,一会又像被扔进了沸水里。
甚至开始说起了胡话。
刘医生算是张知行的家庭医生,为人稳重又沉默寡言,是个非常靠得住的人。
看到白牡丹脖颈间异样的伤痕也什么都没说,只一心诊治。
他给白牡丹打了一针,开了退烧药,对着小娟交代道:“药一日三次,记得准时吃,其他的地方没有大碍。家里如果有退肿消瘀的药膏就给她抹一抹,脖子上的伤头两天说话吞咽可能都会有些不舒服,不过不是大问题,过几天就好了。”
小娟拿着药道谢:“谢谢医生!”
“有什么问题可以再联系我。”
刘医生离开后白牡丹就睡着了,之后她整整睡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很难叫醒,药也不愿意吃,后来没办法小娟又让刘医生来家里给她打了一针。
第四天,蒋婶一大早就起了床,在厨房里忙着炖汤,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小姐叫起来喝一些。
谁知一转身人就已经醒来站在厨房门口了。
“小姐,你醒了!”
白牡丹脸色苍白地扶着门框,看起来虚弱极了,但是脸上却带着笑意:“蒋婶,给我做一碗阳春面吧,好久没吃了。”
她的声音里带以前从没有过的沙哑,吞咽唾沫时还有一股被她刻意忽略的痛意。
蒋婶赶紧拉起腰上的围裙擦干双手,上前扶住了白牡丹:“小姐怎么自己下来了,想吃让小娟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呀。”
“小娟这几天也累了,让她多睡会吧,躺得太久了,我也想动一动。”
蒋婶把她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好,寻了块羊毛毯子来,把人裹好后才放心:“身子才刚刚好,别再生病了。”
“嗯,这几天让你们费心了。”
“照顾小姐那都是应该的,哪里就费心了。小姐稍等,阳春面很快的!”
蒋婶回了厨房,白牡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因为有一缕阳光已经洒到她身边了。
她转头看着窗外,在阳光下她侧脸的轮廓仿佛是镶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莹白又脆弱。
白牡丹闭上眼睛往后退了退,坐到了阳光完全照不到的地方。
她想着,有些事情该结束了。
那时张知行救了她,他把自己的外套裹在了她身上,十四岁的白牡丹怕得脑子一片空白,从衣服里伸出手揪住他的裤管哭着求救:“先生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她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也不知道想让张知行帮她什么,但张知行却懂了,从此他就出现在了舞台下。
那时的朝醉楼像个吃人的泥沼,张知行是唯一一个帮了她的人,这已经是难得的境遇,是她……是她想要得太多了。
隔天白牡丹恢复了精神,天还没亮她就起床了,在梳妆台前化了个提气色的淡妆,小娟给她简单地编了两条辫子盘在脑后。
白牡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脖子上的掐痕已经完全变成了青紫色,还附带着几道指痕,看起来狰狞又丑陋。
她抚上自己的脖子:“去找块纱布帮我包起来,包得严实一些,我不想看到它们。”
小娟嘴动了动,想安慰安慰自家小姐,可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点点头跑出去找纱布。
脖子包好后,白牡丹就找了套短褂襦裙换上。领口,袖边各封了一层毛边,暖和又好看。
是一套十分清丽的打扮,与平日大相径庭。
“让司机准备好车,我去趟张公馆。”
小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小姐,会不会太早了?”
“不会,再晚四爷就出门了,晚上他一向回得晚,那个时间我不方便过去。”
“好,那我去叫老梁。”
小娟离开后白牡丹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抽出了一份埋在最底下的资料离开了房间。
张公馆中刚刚用完早餐,女佣正在收拾餐厅。
二楼的书房,柳成从衣架取下西服在手里抖了一下,两只手拎着西服的领子,站在张知行身后正打算服侍张知行穿上。
这时金管家突然进来,脸上也是一副意外的神情,说道:“先生,白小姐来了。”
“小牡丹?”柳成有些诧异,白牡丹很少来这里,尤其这两年几乎就没来过,“她的伤好了吗,就出来乱跑?”
金管家回道:“看着精神还可以。”
张知行也有些意外,他穿上外套:“好,我知道了,让她稍等。”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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