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的十五分钟，福德正试图看起来明显有些失魂落魄的哈里特讨论下半场的战术。
“马文-哈里特”的这条线路也算是莱斯特能得分的强力手段，但这场比赛的对手利兹联明显有备而来，在对应的线上给予了更多的注意力，也加强了防守。
在上半场几乎毫无作为，此刻哈里特的沮丧不难理解。
在莱斯特城自己的主场更衣室，卡洛斯这个有名的“更衣室刺头”的柜子就被安排在队长施密特的旁边。显然，教练组们也是想着让队长能稍微管管卡洛斯。
此时来到利兹联的地盘，被寄予众望的施密特也很自然地在开场前就把自己的物品放在卡洛斯旁边。
德国人队长是最后一个进更衣室的，一眼就搜寻到了卡洛斯，朝他走去。
施密特从放在门口工作人员提前准备好的、几乎是像墙一样的蓝色毛巾最顶抽了一条出来，递给正坐在更衣室方块凳上的卡洛斯。
卡洛斯伸手接过，把脸整个埋进毛巾里，胡乱地擦。
施密特拍了拍卡洛斯的后背，说：“很好的进球。”
迟到了一会的夸赞。
“谢谢。”从毛巾里传出的声音闷闷的。
施密特回想起自己受伤前的那几场比赛。
也许此时是遮住了脸，卡洛斯没有像以前那样别扭一会，才不耐烦一般地接受称赞。施密特想。
纵然施密特身为队长，有绝对符合队长这个位置该有的责任心和观察力。但他到底也没想到，这个自从来了莱斯特就从未表露过内心的卡洛斯，只能从自己这里获得几句零星的表扬。
这短短的一句话，在卡洛斯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所有人都称呼他为“天才”而不是“害群之马”时，人们对他说过很多次。
但这些，对现在的卡洛斯来说，已是久违。
这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在上半场结束时福德统一讲话后就只剩了一半。
施密特去找水喝了，更衣室里就只剩下了卡洛斯一人。
不知道为什么，卡洛斯有些烦躁地扯掉了毛巾。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又慢慢地把这条蓝色的、与莱斯特城代表色特别相似的毛巾展开，叠得整整齐齐。
下半场比赛开始。
此刻的实时比分是2:1。
“——重新回到比赛。”
“上半场比赛，莱斯特的17岁西班牙人卡洛斯灵光一现，单刀直入，首开纪录。”
“但利兹联的反击紧随其后，连进两球。看来利兹联还是保持着从这赛季一开始就绝佳的状态。”
同样跟着球员们也休息了一会的主场球迷们又摇起了旗子。
“利兹！利兹！利兹！”
“We're gonna see you win!”
比赛平稳地进行，两队各自争取到了一些射门机会，但均未收获进球。
时间来到第70分钟，利兹联摆出了极为坚固的防守阵型。
哈里特注意到了利兹联整个队伍的缩进，咬着牙骂了句脏话。
身为对手的他们，最不愿意的就是遇到这样的阵型。
让人踢得憋屈。
虽然没有哈里特表现得那样明显，但是其他队员的心里想得倒大差不差。
面对这样墙一般、无法逾越的防守，球员的斗志丧失可以预想。
不过说白了，总归是技不如人，就算对方没有摆这样的大巴，莱斯特也没能从利兹联嘴里获得那扳平的一分。
——还是有破绽。
利兹联的边锋似乎并没有那么长于防守，盯着卡洛斯动作的注意力也有些分散了。持续了一会后，本可以更紧凑没有缝隙的阵型，隐隐地在卡洛斯面前现出了一条可以通向球门的路。
在意识到这将是个进球机会的瞬间，卡洛斯眼神一凛。
只要，只要在自己身后的队友哪怕能为他再分担一些注意力。
哪怕是一会也行。
卡洛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想法。
利兹联传球失误！
机会！
马文成功抢到了这个球。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卡洛斯已经甩开利兹联边锋，朝右前方跑去。
只要球能在两次之内传到自己脚下，比分就会被扳平。
卡洛斯确信。
想着，他侧头往身后看去。
卡洛斯的瞳孔有些颤抖。
他清晰地看到，与自己身穿同样球衣的队友们，像一排黑色的浪潮一般，齐齐往后退去。只身站在对手中间的卡洛斯，像不小心被落在白色沙滩上的贝壳。
卡洛斯慢慢地止住了脚步。
镜头敏锐地捕捉到了就这么突然停在了球场上的卡洛斯。卡洛斯的金发垂下，放在身侧的拳头紧紧地握着。
正在实时跟进的解说非常疑惑。
“——莱斯特的队员之间真的有过沟通吗？”
“我想年轻的卡洛斯·加西亚还不知道球队指挥中心的作用。莱斯特的老教练福德在上场比赛对他的首发收回，似乎并没有什么产生更深的影响。”
场上。
霍兰瞥了一眼球场边已经很久没动过的移动镜头，用手遮了一下嘴形，叫了此刻正在自己身边看上去有些僵硬的青年一声：“卡洛斯。”
这个年轻的金发青年看向他。
让霍兰没想到的是，在自己提醒他注意镜头之前，卡洛斯倒是先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这还是他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不像霍兰有些顾虑地用手挡住脸，卡洛斯看起来似乎丝毫没有在意那个在远处紧盯着这里的、黑漆漆的镜头。
“你觉得他看不出来吗？他们看不出来吗？”
霍兰有些愣住了，不知道卡洛斯是否是真的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知道此时选择来向在敌对方自己的卡洛斯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开口。
身在利兹联绝对核心的中场位置，霍兰对场上局势的把握十分敏锐。
他当然知道卡洛斯在问的是什么。
就连霍兰，在注意到卡洛斯突破了自己的队友，然后往左边飞速移动时，都马上悬起了一颗心。
加上已经见识过的卡洛斯的个人能力，那是一条绝佳的、利兹联一定无法阻拦的进攻路线。
但是还好，球并没有传到他的脚下。
霍兰和马文并不熟悉，但是在霍兰在一年前来到利兹联时，马文就已经是莱斯特的中场了。
他是真的没注意到这个可能进球的机会，还是——
想着，霍兰看了一眼站在莱斯特替补席前的福德。
福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抿起的嘴角恰恰好地流露出一些他对此刻场上局势的担心。
就算是马文意识不够、技不如人，那么福德呢？
——你这个执教了莱斯特九年之久的教练，你会看不出对手自己都意识到的破绽吗？你为什么在此刻默不作声，选择对马文的做法听之任之呢？
霍兰沉沉看向球场的另一端。
将两个球队划分开的白线泾渭分明。
此刻只有卡洛斯站在不属于他的这一边。
比赛渐至尾声。
这场比赛的两位解说时常扯些别的话题，让记忆力很好的林渊被迫记住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信息。
在镜头久久地为卡洛斯停驻时，这两个解说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调侃说“卡洛斯是又到了动手时间吗”。
在他们的解说视角里，莱斯特此时的全体的后退是种慎重的选择。
虽然不够有血性，但是可以理解。
“虽然卡洛斯可能有三成的突破的机会，但是利兹联的防守反击的成功率也许有八成。身职第二顺位队长与中场的马文，应该不想在比赛将要结束时遭遇比分再次被拉大的局面。”
“莱斯特的其他队员看上去对马文的判断也毫不怀疑，大家都非常信任这位中场。”
信任。
林渊听了都想笑。
在活着的二十四年来，林渊唯一学习过且也非常感兴趣的运动就只有击剑。剑在从前用于与野兽搏斗、使人类生存下去，再后来就变成人与人斗。他向来觉得这种个人的、带着功利性的东西更加迷人。
至于足球？
对于刚看完一场不知所谓比赛的林渊来说，其实很难理解。
十一个人，共同构成一个队伍，各想各的，怎么才能使他们的步调一致？林渊根本看不出莱斯特队伍里的其他人想赢。
这一整场的比赛看下来，虽然有些夸张，也有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私心，但林渊想，要是让卡洛斯一个人一个队伍，赢的几率倒比现在更大。
电视上，比赛已经以2:1的比分结束。
庆祝环节似乎也结束了，喊着本场比赛梅开二度的利兹联前锋名字——“米歇尔”的声音也渐渐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球员们陆陆续续都往通道走去。
本来一手搭着自家法国小前锋米歇尔肩膀在说些什么的霍兰，被早在球场入口等候多时的记者逮住。霍兰非常坏心眼地把米歇尔也顺手拉到了身边，让两个人一起接受采访。
镜头对准了刚刚赢得胜利的利兹联前锋和中场，霍兰是少见的高个子中场，就连米歇尔也比他矮一些。
一下子能采访利兹联两位当家球员，记者当然是喜闻乐见，连忙翻看了一下手里的纸，看看有没有因为米歇尔的加入能多问一些的问题。
“祝贺你们本场比赛的胜利，现在的利兹联已经拥有了连续六场的不败战绩！”
听到记者的祝贺，霍兰响亮地吹了个口哨。
一旁的米歇尔表情诧异了一秒，显然不知道自己的队长干嘛一定要这样搭这个茬。
——嗯，没办法，来到利兹联以后，替队长害臊已经成了一个必修课程。
记者被霍兰夸张的举动逗笑了一下：“本场比赛总共的三粒进球都是由两队的中锋进的，卡洛斯和米歇尔也是年纪相仿，都还不到二十岁。作为队长的霍兰，对这两位足坛的新星有什么想说的吗？”
米歇尔看起来对这个话题也蛮感兴趣的，抱着手等霍兰评价。
好巧不巧，此时采访的透明背景板后面，卡洛斯拎着自己的球鞋，只穿着袜子路过。
明显，摄影师也看到了他。
不愧是自带一种吸睛buff的卡洛斯，连摄影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镜头就自动追着他跑了。
镜头画面明显地晃了一下。
霍兰注意到面前记者的眼神飘忽，就稍稍侧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浅金头发的青年明显一点都不关心他们在拍什么，看都没往这儿看一眼，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霍兰不着痕迹地收回眼神，假装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但其实他根本没打算认真回答记者刚才那个问题。
“嗯，前途无量吧。我想他们马上就能追上刚出道的我了。”
记者：……
没记错的话，二十岁的你不是还在坐替补席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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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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