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忆

这一夜沈青荷睡得很安稳,还梦见了祁妄。

其实她和祁妄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前两年他总是斜躺在院外那棵枇杷树上,高高的枇杷树枝繁叶茂,倾斜进了听风楼深深的围墙中。

京城中几乎没有人会将如此年幼的女孩送进听风楼当丫鬟,没有玩伴的沈青荷逮着机会后就对着祁妄叽叽喳喳。

幼时的祁妄冷沉默寡言,并不会像宋修瑾一样笑意盈盈说很多漂亮的话,若非第一次见面时见听他说过话,沈青荷恐怕真的会怀疑祁妄其实是一个哑巴。

有时她转头的功夫祁妄就离开了,只留微微晃动的枇杷叶。有时她半夜醒来祁妄还在,隐匿在枇杷叶中,只有借着月色才能窥见他半分。

少年向来行踪不定,从不会告诉沈青荷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梦境是时断时续、毫无章法的。后来祁妄和她告别,少年罕见地穿了一件与他气质并不相符地月白长衫,沈青荷不明白祁妄为会穿宋修瑾喜欢穿的颜色。

祁妄手中抱着散发着幽香的焦尾琴第一次没有跳窗而入,从正门走到沈青荷面前,他再次抬手揪了揪沈青荷的耳朵,眉眼低垂:“沈青荷,你以后别弹琴了。我长这么大没听过这么难听的琴音,学了这么久都没学明白,自讨苦吃。”

梦中的她很不服气,叉着腰大声道:“嫌我弹得难听,那你还次次要我弹给你听?”

祁妄没有再和她斗嘴,只是把手中的琴放在她手中,随意说着:“这琴堆在库房也没人要,便宜你了。沈青荷,我要走了,希望下次见面时你的琴……”

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少年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叹一声:“算了,随你喜欢吧,想学便学。”

两年的时间,第一次见面那个和她视线齐平的少年不知不觉已经比她高了一大截,沈青荷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那是祁妄对她话最多的一次,为了告别。

那是一段宋修瑾完全不知道的事情,是独属于她和祁妄两人的回忆。

*

夜深如墨,皎洁的明月悄悄藏进柔软的云层,从金殿里唯一开着的窗户中探出一角,暗悄悄扯着祁妄的影子轻轻覆上沈青荷恬静的睡颜。

迷迷糊糊间沈青荷隐约察觉记忆中的人脸和眼前的人影渐渐重合,睡眼朦胧看清是祁妄在拍打她被褥后又放下心来又渐渐安睡过去。

祁妄悄无声息地坐在沈青荷的床前,父亲是先皇,他本该天生贵胄,可母亲却是长公主。

他的出生是意外,是激情退散后皇室的耻辱。母亲长久禁足皇宫,精神失常,在被迫生下他后就在他体内种下了四季都如烈火烹烧的火毒,日夜祈祷他去死。

生父漠视,生母厌恶,而这些也决定着宫人们对他的态度,年少时祁妄唯一得到慰藉恐怕只有头顶的明月不问前尘平等地落在在每个人身上。

祁妄是不被命运眷顾的,但又幸运的躲过了一次次伤害、毒害。

曾经他也渴望得到母亲的怜爱,一无所知的少年犹如角斗场的幼兽撞得头破血流,直到偶然得知一切,祁妄停了脚步,决绝地走出了皇宫,试图和寂静无声的大雪一样消失在那个冬天。

祁妄走到了京郊,他本来快要成功了。可是他遇见了一个女孩,一个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凭借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他衣角,告诉他她想活下去的女孩。

明明衣衫褴褛,小脸又脏又黑,那双杏眼却是那样的明亮,比他在皇宫里见过的最大的夜明珠还要亮。女孩强烈的求生欲触动了祁妄,他从未在一个人眼中见过那样渴望活下去的眼神,他顿了脚步。

瘦弱的身体将女孩抱进了京郊的破庙,祁妄解了身上唯一避寒的玄色大氅盖在她身上,生了火,鬼使神差般静静坐在旁边等她醒来。

可当柴火燃尽,女孩转动着眼皮将要醒来时,祁妄慌了神,会有人愿意见到不吉的人吗?他生来是不被喜爱的。

祁妄来不及细想,在她醒来之前,解下唯一的玉佩塞进小女孩手中,又将怀里揣着的馒头放在旁边匆匆躲走。

那时祁妄只有这些,他留住了那抹明亮,却不敢再直视它。

他没有随着大雪消融在那个冬天,祁妄转身回了皇宫,他想试试活着到底有什么好。

等寻了空隙再找到她,祁妄才知道当初在雪地里无意中拉了他一把的女孩叫沈青荷。

但她去了听风楼,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

祁妄退却了,他想这样也好,总归那个人不会是自己。每当他在皇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祁妄就会下意识去见沈青荷,高高的枇杷树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那些艰难日子中偷来的欢愉,美的像一场唾手可及的梦,他终于找到了他的月亮。

直到祁妄十五岁那年,生生熬了数年的长公主终于把自己折磨死了。

皇宫彻底容不下祁妄,他被流放北疆,花了五年,九死一生成了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将军。

祁妄没想过要回京,毕竟沈青荷那么喜欢宋修瑾,他们应该早就成婚了,他怕再看见会忍不住将她抢走。

直到老皇帝病危,曾被视作不祥、如今手握重兵的他成了皇子们夺权拉拢的对象。祁妄也终于顺理成章找到了不得不回到京城的理由,再去见见他的月亮。

但他没想到沈青荷竟然还待在听风楼,还有了另一个名字花魁青鸢。

祁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沈青荷就是沈青荷,才不是什么青鸢。

他恨不得立马提着剑将宋修瑾这个无用的男人捅成筛子,但他不能,他不能伤害沈青荷喜欢的人。

宋修瑾这个废物花了十年时间也没成为郡王,可沈青荷不能再耗下去了,世间总会对女子诸多苛责,她会被人讴病。

所以他硬生生从夺位中杀出一条血路,自己登上了那个他最厌恶的位置,然后封了宋修瑾为郡王。

祁妄想,这样沈青荷就可以如愿了。

祁妄有时候觉得他生母说得对,他流着老皇帝残暴的血液,一想到沈青荷就想把她据为己有。但她不能,他不愿变成他最讨厌的人的样子,也不愿沈青荷像他的生母一样郁郁而终。

他不能沾染他的月亮。

祁妄几乎刻意屏蔽了所有关于沈青荷的事情,但最后还是没有控制不住去了她的婚宴。

然后发现宋修瑾娶的人不是她。

她的真心受到了践踏。

祁妄这才明这些年他错得荒唐。

身侧的烛火随着牵动的袖摆不停地晃动,祁妄的寝殿从未点燃这么多烛火,不喜欢光,因为这样他母亲能轻易地找到他,他习惯了黑夜,但沈青荷会怕。

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少女脸上睡出来的红痕,祁妄的内心从未如此安宁和满足。

温暖的烛光将心狠手辣的帝王染上和世间所有平凡人一样的温度。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直到多年以后祁妄才明白,有些人只一眼,便是永远。

窗边的月光将祁妄身影拉得好长,好像要将床上安睡的沈青荷嵌在怀中。

至于宋修瑾,呵……

没有沈青荷,他算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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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青荷
连载中香草夹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