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
朝廷派使者前来，为章邺宣布继续出兵的诏令。
章邺令军队排起仪列，整装待发，他站在队伍最前，穿着银盔银甲，身后披红色披风，威风凛凛、肃穆庄严。
朝廷来的监军昂首站在使者旁边，手持纸笔记录述写发生的一切种种。月盈、月清明也在章邺身边，皆跪拜于地，俯首听令，三军即刻随将军一起行跪拜之礼，承接帝诏。
“…朕膺昊天之眷命，着即大将军、予亲王章邺，率十万精兵追伐耶谟东南王庭，收复颐、韦二州，平乱安民，以复国土……钦此！”
“臣，接旨。”章邺声音沉沉，郑重应道。
回到府中，三人围坐在桌前，都是神色严肃。
章邺开口“只能如此！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圣上让我军乘胜追击也是情理之中！”
“是……”月盈小声附和。
“只是辛苦盈儿……还要在这苦寒之地再待一阵子了。”
“夫君不必担心我。我在这里也结交了一些朋友，每日施粥、照护伤员，教那些流浪的孩子认认字，也很是充实快乐。”她也确实乐在其中。
“唉……”章邺怜惜地看着月盈，用手抚摸她的脸颊。
月清明打断他们“儿臣接到禀报，近日城南多人全身发红疹又咳喘不止，应该是患了疫病，儿臣已将他们尽数隔离治疗，但仍要提防有尚未发现的感染之人。”
章邺皱起额头上厚重的川字纹，思忖一番道：“疫病？好，明日我便让刘拙彻查。”
“儿臣还有一事。”
“说。”
“儿臣即将年满十五，要回京赴太学学习。”
“这我知道。”
“儿臣建议，此次母亲和儿臣一起回京。”
月盈听了不禁有些诧异“清明？”她不明白是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发出这个要求，还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莫名其妙把自己安排了一通。
“为何？”章邺疑问。
“母亲请勿怪罪儿臣。母亲自从来了这北疆城就经常身体抱恙，又要掌管诸多琐事，最近疫病频发，母亲又要去那人群密集之地操劳，儿臣便更是揪心。”
“嗯……”章邺沉吟。
是的，她身体不是很好，一年到头一定会小病好几次，这点月盈无话可说。但是月清明何时对她说过这样关切的话语？月盈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便先不去那些地方。”月盈说。
“更何况，父亲要专心战事，母亲若病了，父亲定会担忧母亲，战场上最忌分心……”月清明知道月盈定不会被这些理由说服，便搬出章邺的安危来作为砝码。
但月盈也不让他轻易得逞，辩道：“我不让他知道就好了。”
一听要瞒病，章邺厉声斥道：“盈儿！你莫要胡闹！在我心里你是第一位，你的身体最重要！这样，你和清明一同回京。”
好不容易见面了又要面临长时间的分离，月盈仍是不舍，语气委委屈屈“夫君……”
章邺的语气渐渐缓和，他揽过月盈，大手抚摸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夫人放心，等这阵子过了，你还可以过来看我，这场仗一打完，我们再相聚。”
“好……”月盈略带着委屈不满，到终究是同意了。
月清明知道其实若月盈坚持要留下，章邺也是会妥协的，因为他总是拗不过母亲。
他也想好了，月盈要是真的不同意，执意要住在这北疆，他也不能五花大绑给人绑回去。因为这是月盈自己的选择。如果盛年死亡是母亲的命运，那么月清明也只能顺应天命。
谁知道月盈竟然就这样同意了，那么疫病这关算是被他闯过了。
是夜，月清明从堂厅回去，路上远远便看到雨墨坐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天空发呆，小孩子的脸上竟显出忧愁的神色。
想来是太过出神，月清明走近雨墨，雨墨也没有丝毫察觉。
“在看什么？”
“殿下……！”雨墨吓了一跳，见月清明过来了连忙跨过栏杆，站定行礼。
“过几日，便要回中原去了，山高路远……”
“求殿下，能不能带上雨墨一起，能不能，不要赶我走……”他抓着月清明的一点衣袖，恳请他。
雨墨紧张到说话时嘴一直在发抖。但只有这一次机会，他突然就想不顾一切地想争取一下。万一呢？
“我在说话。”月清明平静地抓起雨墨的手腕，把他揪着自己袖子的手扯下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急切的行为打断了月清明的话语，连忙道歉。
“请殿下恕罪。”
月清明看他害怕极了，又要强装镇定拼命鼓起勇气的样子，突然想笑，说话也不由得带了点笑意出来。
“不会赶你走的。”
这好像是天上来的声音，像做梦一样，“真…真的？殿下？”雨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让你走的。”他重复道。“我要跟你说的是，回京路途遥远，需要准备的行李物品甚多。搬运、采买这些，你也要多加留意。”
“是，殿下！”雨墨心里如擂鼓般欢腾悦动，自然什么都满满答应，并且暗下决心，所有安排给自己的事务一定要去做得很仔细、很好。
月清明收起笑容“但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次跟着我回去，就再也没有离开的可能了。”
他看着雨墨的眼睛，暖洋洋的浅棕色，让人莫名觉得很安心。
雨墨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给予他用力肯定地回答：
“我一定会永远追随殿下，一刻也不离开！”
这是他的誓言吗？小孩子说的话算数吗？
雨墨带着他因为身体瘦弱而中气不足的气音，却又如此笃定地，说出了这句誓言。
这会是他人生的准则，贯穿一生的信仰，将会持续直至死亡。
这个场面，却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他居无定所，在这世间流浪了很久，好歹还是活着。他想活着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他会有一个可以守护、追随的人，然后永远跟在他身边。他在哪里，哪里就是自己的安身之处。
月清明仿佛疲惫已久的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般“回去睡吧，别看那月亮了。中原的月亮更漂亮，有你看个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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