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瑛无视冲天的水花和湿滑的地表,径直向岸边那榕树生长的地方走去。
她的举动使宁吴二人如临大敌,赶紧跟上前拉住她:“你干嘛,危险!”。
“有什么可古怪的,不就是一棵树被水冲得摇了两下子吗。别看了,咱们走吧。”吴思斯苦口婆心劝道,为了盖过洪水的声响,她这话几乎是扯着嗓子大声叫喊出来的,就是生怕她伤心过头要往水里跳。
越瑛却充耳不闻,反而自顾自说了一句:“方向不对。”这没头没尾的话又造成了两个小朋友的一头雾水,更加担心她是不是迷了心智。
但其实现在的她脑子清醒得很,清醒得甚至注意到这棵所谓被激流摇动的榕树,其树冠运动的方向是垂直向下的,而不是顺着水流平行于河岸。
越瑛摇摇头,拒绝了两人希望她就此离开的意愿,然后分出大半心神放在自己移动着的脚步上,将重心放低,慢慢走近那榕树生长着的位置。越是靠近水岸交界,地面越是斑驳湿滑,而且她现在朝向的几棵榕树的方位上,就有一个护栏的缺口,万一失足跌倒,就有很大的危险滑落到河里去。
当她移动到离缺口还剩两三米,终于可以勉强越过弥漫的水汽将四周的情况看得更细致清楚的时候,她第一时间观察到的并不是那棵之前吸引了她许多注意力的树木。
两个相互平行对齐,在上下端各有一个圆形孔洞的矩形图案在地面上很是显眼。从距离和形状看,这是将护栏以螺丝固定的脚部装置留下的痕迹。
但是,太新了。
越瑛连脚步都没有停下来,仅仅在经过时扫了一眼,就已经从这个矩形痕迹内外地面那不一的色泽与基本无残留的金属部件看出来,这一段护栏并不是长段时间里逐步损坏,而是在最近被从头到脚整个掀翻。
越瑛的心脏开始狂跳,嗓子眼发紧,脚下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乱了起来,一个站立不稳失去平衡,她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一摔之下,除了浑身疼痛难耐之外,更可怕的是还顺着跌势往前滑去,眼看着就要冲到河里,好在越瑛反应极快地用双手指甲在地面上狠抓了一把,才堪堪把身体刹停在了离边界大概半米不到的位置。
宁毅一和吴思斯本来踏着谨慎的小碎步追在她深厚,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半跪着爬到她身侧,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架回到安全地带。此时发现有人掉队的同学们也赶到此地,遥遥地喊着让三人马上退回来。
可越瑛却不管现在的自己有多么狼狈,也不管是不是全世界都在阻止她的癫狂举动,宁愿手脚并用地继续匍匐向前。她此时的力气奇大,地面也滑,身边的两人居然不能完全控住她,反而被她拖着一起到了水边。
“丽姐,你疯了……”宁毅一喃喃道,难以置信这就是从来冷静自持的越瑛。
冲天的水花将三人淋了个落汤鸡,越瑛一边吐出着嘴里混着沙石泥土的河水大声解释,一边勉力从树冠消失处的边界伸出头去:“相信我,这一定有问——”
“——题。”
越瑛怔住了。接下来几秒,她身边的宁吴二人也忽然罢手,放弃继续拖拽她。
只因她的双目甫一探出地平线,便穿过稀疏的枝叶,与在水面之上的另一双,满带着并存的希望和绝望的眼睛,仿佛穿过了千山万水阴阳晨昏,目光相接。
“救,咕噜,命……”李雪徽顶着洪水,艰难地开口道。
李雪徽半死不活地挂在另一棵全株起码一大半浸没于水中,就位于刚刚出现摆动的,位置更靠近地面的之下的榕树的树干上,身体飘萍一般被水流冲击得歪斜扭曲,根本无法自我掌控。水位已没过他的脖颈,时不时上涌至口鼻,叫他一出声便要喝一口水,以致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巨大的惊喜击中了越瑛,这种从地狱到天堂的比过山车还刺激的观感,使她差点当场晕厥过去。但幸好她总算记得李雪徽并不会从水里自动飞到坚实的地面上来(实际上其人离断气也就差一个浪头了),在强自镇定之后,马上将同样处于震惊中而不能自拔的宁毅一和吴思斯拍回神。
李雪徽的落水位置刚好是河道走势向下的转折处,与水面与岸的高度落差太大,周边也没有安全的借力点,如果贸贸然去拉他上岸,恐怕不仅不能如愿,反而会将救援的三人都拖下水。幸而大部队被他们吸引在这里,有言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是十几个刚高考完还处于最纯洁灵气的时期的少年,他们有人找来一根长竹竿,紧贴着李雪徽的身体直插到河床里,同时岸上也有人扶着另一端,使他除了紧抱着的榕树能多一个可以借力支撑的物件;有人找到一小节圆木,抽出裤腰带将其一头系紧木头,一头做成个套索拴在竹竿上并顺着竿子滑到水里,就是为了让李雪徽能把头颈枕在上面,将口鼻露出水面正常呼吸;有人自告奋勇到山庄门口接应警察和消防,还有更多的人火急火燎地到处奔走,翻找绳子、救生圈等更关键的救人工具。
“再坚持一小会,很快就可以救你了。”越瑛不断地鼓励着李雪徽。她知道此时已经接近了他自己体力的极限,生怕他在这时泄气松手,让他们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好在小同桌因为他们的及时出现反而精神大振,原本几乎抓握不住树干的双手再度稳定了下来,为等待救援物资的到来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最终,在警察到来之前,他们就依靠着几根捆行李用的尼龙绳,十几人合力,成功将李雪徽从河里拉了出来。
令人后怕的是,李雪徽才刚刚上岸,上游不知怎地突然又涌来一轮新的洪峰,河道水位暴涨,一口气彻底淹没了还在水里苦苦挣扎的榕树,湍急的水流甚至将那杆深插在河底内的竹竿从中冲撞成了两截。要是再慢上几分钟上来,人怕不是被水冲走然后在几百米外的瀑布处跌死,就是被激流压在水底直接淹死。
虚脱的李雪徽被搀扶着回到房间休息。他泡的时间过长,还呛喝了不少不干不净的河水,越瑛担心他可能会染上什么病,于是要将他立马送医观察。
“不,”不成想李雪徽却非常坚持,“你不是报了警吗?我再等会,跟他们车走。”他刚刚喝了一碗可乐姜汤,又洗了个热水澡,终于有了点说话的力气,但脸色却没好转多少,眼睛里蕴含着越瑛有些看不懂的风暴。
越瑛对刚还命悬一线的小同桌有一种无所不从的宽容,不想急在此时追问缘由,同时也考虑到现在天气仍然恶劣,警察肯定对自己辖地的道路和路况更为掌握,于是便同意让他边休息边等,自己则坐在一旁陪候。大部分的同学在班主任的组织下先一步往主楼集中去了,几个留守的亲近朋友出门报平安的报平安,与店家沟通的沟通,也各自离开了房间。原本人来人往的空间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这一天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越瑛按了按自己胸口,用力呼出一口浊气,到了此时才算真正将心绪平复下来。李雪徽很快便沉沉睡去,看着他的睡颜,越瑛不免心疼又心惊——李雪徽能获救需要的偶然必然因素实在太多了,他首先得是一个精神强韧,在洪水激流中长时间不脱力且谙熟水性的人,其次他掉落的位置得恰好长着几株足够强壮不会轻易被冲击力与体重造成的惯性摧毁的树,几棵树要错落地配置着,有高到树冠能露出岸基的,也有恰到好处半浸在水里的;三个小时里,雨势水势并没有过分增强,他幸运地避开了所有翻滚着的任何一个撞上都能叫他头破血流的杂物。
只有同时做到以上几点,他才有机会在有人靠近河边的时候,还有剩余的体力和神智,能饶出一只手来扯动上方的另一株榕树给岸上人报信。甚至这个人不是越瑛都不行,因为不会有人像她一样早就预知李雪徽是失踪落水,于是情绪失控地跑到河边大喊大叫,也很难注意到那因他体力透支而只能够小幅摇动一下的树冠。
她这算是成功改变了历史吗?或者反过来说,是成功阻止了历史的改变?
不管怎样,陆灵兰的阴谋诡计最终没有得逞,她也没有因为武断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这一整个误打误撞的过程,只能说是得天之幸——等等,陆灵兰?
刚刚一轮兵荒马乱之下,越瑛一直没想起来这个始作俑者。李雪徽失踪又被活着找到的消息第一时间已经通过群组发散出去了,按照陆灵兰一贯的德性早就蹦出来虚情假意一番了,可现在却从头到尾不见人影,连话都不在群上说一句。
说起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陆灵兰究竟做了什么才叫李雪徽差一点“意外”命丧山洪,反正他们在现场暂时还看不出有任何人为设计和布置。李雪徽自安全以来也一直保持有些奇怪的沉默,看起来在警察到来之前并不想多说什么。
还是趁警察没来之前回北楼看看情况吧,顺便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越瑛嫌弃地看了看自己满是泥污的头发和衣服想道。
这时宁毅一也刚好忙完进来,越瑛与他微一颔首,示意自己走开一下后,便打算与之换班。临走前,她伸手,抚了抚李雪徽那睡梦中仍微皱的眉头。
不要怕。从此以后,你的人生将喜乐顺遂。
她的指尖点到即止地离开男孩子的面庞,然后就不期然见到一双睁开了的美丽眼睛。
越瑛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将手缩回,却被对方一把抓住。
“你要走吗?”他怔怔问道。
“我去换件衣服,很快回来的。”越瑛温声回答。
“别去,”他沙哑着嗓子,话里的意思却不容拒绝,“无论是哪,都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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