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在山下城镇的中心区域,雨后夜间,道路难行,又载着两个孩子,他们足足花了1个小时,才走完了平常20分钟的路程。
到医院的时候,李雪徽身上也开始出现了一些不适的症状,好在并不十分严重。几人赶紧将他送进急诊室,请医生开了药,并大量温水送服,最后又送到留观室里观察。
“警察叔叔,您二位今天辛苦了,我在这守着就行。”越瑛看了一眼吃了药正闭眼休息的李雪徽,对警官们乖巧地说道。
“行。小孙今晚在派出所值班,手机也会一直开着,有什么事打电话就行。等他情况稳定了,我们就接你们到派出所做笔录。”
越瑛点点头,两人便离开了。
他们前脚刚走,李雪徽的眼睛就睁开了。
“你最好多睡一会,做笔录也很费神的。”越瑛倚在墙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她“最新款”滑盖手机上的浏览着门户新闻网,眼睛瞟也没往他那边瞟一下。
“之前在酒店里睡了一阵,这会睡不着。”
越瑛再也没回话。真实意义上有过命交情的两人之间,居然到现在只剩下难言的沉默。
他颇有些艰难地兀自坐起身来,抿着唇,也不干其他别的什么,只定定地盯着她看。
越瑛虽然不是一个极端敏感的人,但是被人一直毫不遮掩地直直盯着,她也很难继续假装稳如泰山地刷她的手机。
她终于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把滑盖滑上,不耐地迎上李雪徽的视线:“要是你真感觉自己身体倍棒精神头倍足,我现在就联系孙警官把你拉走去做笔录。你以为我很情愿在这瞎坐着陪你,我回酒店自己床上躺着不香吗?”
说着,越瑛越发觉得身上半干不湿的衣服粘腻在自己的肌肤上,脑袋和四肢也隐隐酸痛,于是心头这闷火也烧得更加厉害。
“刚刚掉下去的时候,我一直朝着岸上呼救,幻想哪个路过的人能发现我。那时候我脑子里没别的想法,就想着活下去。当然幸与不幸,河水声盖过了我的声音,否则等来大概率不是救星,而是来补刀的凶手。”他没有接着越瑛的话,反而挪开了目光,开始了平静的叙述。
“到后来我清醒了一点,这样大喊大叫除了把力气耗尽,别的一点用也没有。于是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自救脱困。一会想着一鼓作气不顾一切往上爬,一会又想把自己结结实实绑在树上,可我始终不敢冒险,不敢做决定——明明有一千种想法,却偏偏只有一条命的机会。我读了十二年的书,考了那么多试,面对选择没有一次不是自信的,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赢,事实上我也一直在赢。可彼时彼刻的我,就像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突然就被扔到了高考场上,然后被要求答出一份满分的试卷一样无助。我终于明白,不是我厉害,而是我的人生太薄。”
“我开始神神叨叨地念着满天神佛或者魔鬼,舍身割肉也好,出卖灵魂也罢,只要愿意救我一命,我愿舍弃所有所学,成为TA最忠诚的信徒。”
“可是没有回应。天空那样广大,河水永无止歇。没有回应。”
“到再后来,我太冷了,太累了,跟死人已经没两样了。只有恨意和愤怒可以使我温暖起来。于是我恨想杀我的人,我恨把我带到这里的宁毅一,我恨的没让罪恶远离我们的班主任,我甚至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水一土。可这一切都不如我恨你,李丽丽。”
越瑛怔怔地看着李雪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脏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疼得快要裂开。
他并不知道,他真的无意间说中了这个世间的真相。这里存在着一个TA,引领毁灭也恩赐生机,伟大又卑鄙。连信仰的机会都不会给到弱小的蝼蚁们一丝一毫,却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相互怨恨。
他说,【拜你所赐,我极恨你】。
她的嘴中漫出苦涩的滋味。
“我……”
“别说了!”她粗鲁地打断他的继续剖白,强撑出一副冷脸,“什么恼啊恨啊的,我不关心。我看你现在是全好了,那就别占着床位。我让孙警官他们马上来接人。”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突然,越瑛的手腕被握住,指尖微凉的触感叫她心中一凛。她抬起头来,正对上李雪徽那星光灼灼的双眼。
“你永远都那么急。我看你不应该叫李丽丽,应该叫李(你)快点。”
“因为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几次三番扒拉我。”越瑛克制住力度地想抽回自己的手,结果并没有成功,于是更没好气地刺他一句,“作为你死敌的我。”
李雪徽了有气无力地苦笑了一下,似是嘲讽她又似是自嘲:“死敌……你知道到了最后,你把我救起来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
她不作声。
李雪徽放开了对她的钳制,倒回了床铺之上仰视着越瑛,一如回到河流之中,与她隔空相望的时刻。
“我想,果然是你。”
什么。越瑛听到了一个让她始料未及的答案。
“我不惊讶,也不惊喜,好像天经地义就该如此。我因爱而坠落,因恨而坚持,因信而得救,而这些,只与你有关。”
“你是死敌,也是我的,生命之火。”
李雪徽不愧是状元之才,这些放别人嘴里能尴尬到头掉的话,却叫他说得优雅又凄美。
越瑛因他的过于直白而感到不自在,但心里又生出些暗爽,一时忘形脱口道:“混蛋,亏我之前为你担惊受怕那么久,结果一回来就欺负人……”话刚出口越瑛就觉得不对,怎么听怎么像撒娇。被腻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的她赶紧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你之前把我变成众矢之的,让我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打击,所以你别想着说两句好听的就能让我翻篇。”
“那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好,我欺负人。你看怎么才肯原谅我?”
男生认真的语气叫越瑛一时难以招架。想及小同桌才是那个身心都受创的主要受害者,她反而没了之前的气势:“你既然道歉了,算,算了。”
“你说的,不能简单就翻篇。所以要不这次换你掉水里,我来救你?”
“......”
“请问,你是在蹬鼻子上脸吗?”
两人一上一下,正色地对视着,像真是在谈判着一些极正经极重要的事情。
“砰!”“啪!”观察室的门被突然间撞开,开门力道之大得甚至把门叶都糊到了墙上,又在本就斑驳的墙上留下了一道新的痕迹。
一个看起来已经失去了大半知觉的,嘴角下颌以及衣服前襟都有着大片鲜红血迹的中年男子被几个年纪相仿且酒气熏天的男人搀了进来。带他们进屋的值班医生环顾一周,看到了有点呆滞的越李二人之后,立马大步地朝他们的床位走了过来。
“这位同学,我看你状态还行,药也吃过了,不如先回家休息吧!”
两人就这样不容推拒地被赶到了走廊上,面面相觑。
“其实吧,能被医务人员粗暴对待,也算一件好事,说明你的问题并不大。”越瑛拍拍李雪徽的肩膀,并招呼他坐到走廊的座位上,“现在也不算太晚,咱们就直接去派出所吧?”
李雪徽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摇头。
“去是可以去,可恐怕即使我说得再多再详实,都是无法奈陆灵兰何的了。”
越瑛也默然。
在整个事件中,虽然有诸多的迹象和证词指向了陆灵兰存在高度的嫌疑,但关键证据的缺失,使得事件的每个节点都不能被有效地链接在一起,并获得最终证实。
陆灵兰与李雪徽并没有私下的情感或利益关系,杀人动机缺失;阴差阳错将李雪徽诱出房间的短信是越瑛发的,与陆灵兰没一毛钱关系;置于河边的外套虽说是陆灵兰所有,可众人看见最后一个穿在身上的人是越瑛,且多的是理由可以狡辩为何丢失;视频中存在陆回到居所后又离开的证据(衣服上的湿痕),但这不是推理游戏,疑点终归只能是疑点,并不能成为指控的依据。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缺失了可以一锤定音的现场物证。
“我明白。不然你为什么非得费尽心血,兜着大大的圈子,一点点引导大家自己说出陆灵兰的名字呢?因为人都有逆反心理,一道题只有经过重重辛苦计算得出来的,才会被认为是正确答案。”
越瑛原本锐利的目光变得悲悯温柔:“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事不可为了,对不对?所以选择把努力更多放在让陆尽可能社死上,叫她掉一层皮是一层皮。”
“我高看她了,以为是什么杀人如杀鸡的冷血杀神,原来不过是个心理变态的鼠辈。一听到我活过来她倒是先吓跑了,其实我根本没看清她的脸。挺好,我以牙还牙给挖了个坑,她自己填了把土。”
他脸上一片冷冰,说起话尽是血淋淋阴恻恻的,仿佛十分钟前他温情脉脉的态度从来没存在过。
李雪徽这种时而春风化雨时而寒风刮骨的样子,让越瑛觉得莫名地十分不舒服。
她记起自己刚穿过来,小同桌还是小胖子的时候,那憨憨怯怯却一派未受过苦的天真地说着【李丽丽同学,你跟我们不一样】的情景,心里不知是怀念还是感叹。
“我不会她好过的,今天的力度还远远不够。我想想,怎么才能把这事渲染得满城风雨。”
“阿雪。”
“或许可以这样,放榜之后如果能进省前十、市第一,必然会有媒体采访,届时就借机发声。”
“阿雪……”
“即便传统媒体的内容被删减不能出街,我未必不能通过自媒体在网络上扩大影响,最好把整个一中都拖下水。对,这一点吴思斯应该能帮到我——”
“李雪徽!”越瑛强硬地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表达。她终于明白自己不自在不舒服在哪了,他的亢奋太不正常了,所有的情绪和行为都在走极端,这是种很不好的势头。
一线生一线死之间,对任何人的冲击都是巨大的,即便他自己察觉不到。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事情到了需要你自毁,把自己重要的人生时刻都搭进去才能解决的地步了吗?好,你只想痛快地报复,你无所谓,那你想过你妈妈没有?儿子成材了,自己的事业也在稳步上升,这其中有多不容易没人比你更清楚,所以你想把这也毁个一干二净吗?”
越瑛厉声斥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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